倔强的泪水
倔强的泪水
文丨李龙刚
01
早春,山上的积雪还未消融,韩河水岸的薄冰还在,河道不时吹来的阵阵冷风,摇曳着那片枯灰的荻子。岸上的田地里,油菜刚刚缓过神,呈现出一点新绿。一条水泥大道沿着韩河东岸从环山路延伸过来,拐过村口。
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多钟,天空湛蓝万里,灿烂的阳光投射下来,给大地铺上一层温暖。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在门前晒太阳,来暖和暖和一下身子。黄琴也滚动着轮椅从黑暗的瓦房中出来,缓慢地挪动到门前的场院上,然后停在了一棵大柿子树不远的地方。
她家位于小寨村子的西头,坐东向西,临着韩河东岸的大路。她看看远处,又看看天空,言不由衷地说:“太阳好美,真暖和。”然后,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美丽的大眼睛,任暖烘烘的阳光倾注在她的身上,享受着早春这段美好时光,让这阳光驱走渗入在身体里的寒冷,赶走在内心积存了八年多的阴影。
02
八年前的秋天是绚丽的,是丰收的。黄琴她家硕果累累,剥下的包谷装了十几袋,打的黄豆也装了六袋子,墙上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场院晾晒着三大竹席的大红袍花椒。就连她家场院边的那棵老柿子树结的柿子也比往年繁,不光个大颜色也很红亮。看着这么多的收获,她和老公心里充满了喜悦,计划着要把这些卖个好价钱,换回几千块钱,再把这几年的积蓄拿出来,盖上三间又大又亮堂的平房。
可谁又能知道,一场灾祸偏偏降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天晌午,三岁的女儿从外面玩耍回来,跑进门就对正在做饭的黄琴嚷嚷她口渴很,要吃柿子。黄琴说:“妈妈给你倒水喝。”女儿不听,嫌开水烫,就要吃柿子。黄琴特爱女儿,心疼女儿,不愿女儿受一点点委屈,于是把手从面盆里拉出来,搓掉手上的面,没来得及洗手,就领着女儿,来到场院边的大柿子树下。
她对女儿说:“你乖乖站在这儿,让妈上树给你摘。”女儿点了下头。黄琴走到树下,脱掉了鞋子,光着脚丫子,拿出了她小时候同伴们谁都比不过她上树的本领,双臂抱住树身,噌噌地爬上了柿子树的大枝桠。她站在枝桠上,察看哪个树枝上的柿子软了,忽然她发现前面树枝头上有两个柿子红亮亮的。她就两手抓着树枝,沿着树股往前小心地移动着脚。她右手抓住了一个软柿子,往怀里拽,可那树枝往外一反弹,她脚下一滑,双脚踩空,她大叫一声“妈呀”整个人从树上跌下来,她的腰正好撞在了树下的石头上,惊得女儿瞪大眼睛,瓷在了那儿。
邻居听到外面惊叫,慌忙跑出来看,看见黄琴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头上冒着汗珠,就问黄琴丈夫干啥去了,黄琴告诉邻人说在对岸坡下的地里翻地呢。邻人赶紧跑回家叫家人去叫,然后从隔壁又叫了几个人来帮忙。丈夫匆忙从地里赶回来,伙同邻人把黄琴火速送到西安。经医生诊断,黄琴的尾椎神经严重性断裂。从此,黄琴就生活在了床上。后来外伤好了,老公就给她买了辆轮椅,让她能够坐着轮椅出入。
0
往事不堪回首,这八年里,黄琴不知受了多少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更不知流了多少泪!
好在老公还对她不错,坚持伺候她了五年,无微不至,悉心照顾,终于能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如果放在别人来讲,她恐怕早已走在黄泉路上了。她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全靠爱支撑着她,她爱自己的老公,也爱她活泼的女儿,还有她的亲人和闺蜜。为了家,为了生活,她尽量不想再连累老公,她让老公出去打工。老公不想去,说是要照顾她。她说没事,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和女儿的。于是老公今春又一次离开了她和女儿。
03
今天,天气暖和,她坐在场院沐浴着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闭着眼睛,暂且让疲惫的心好好地休憩一会儿。
就这样子保持着沉默,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她睁开了眼睛。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男子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小车。细看这位男子,他高个儿,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皮肤却有点黑。她觉得他既陌生又好像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她瞪大了眼睛,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着。
“不认得我了?黄琴。”
“感觉眼熟,可我想不起来了。”
“我是你娘家隔壁张叔的外甥杨刚啊。”
“啊,你是杨刚?!”黄琴既惊又喜。“噢,想起来了,好多年不见了,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04
04
此时,黄琴的脑子在翻腾,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小时候她和杨刚的生活片段。
那年暑假,三十多年前的暑假,她和他相识在隔壁的张叔家。那时她七岁,杨刚九岁。她扎着俩小辫,他留个碟碟头。
他和她一起玩,河里捉螃蟹,树上逮知了,上山摘野果,形影不离,结果两人都晒得黑黝黝的,她成了黑女,他变成了黑娃。
他和她玩过家家,他当爸爸,她作妈妈,抱着枕头当娃娃。
她十四岁那年,有次和他去河里放纸船,回来的路上脚崴了,他背着她回家,她贴在他的背上,舒适而温暖。
后来,她十六岁,他突然不来了,她心里惦念着他,想见见他,可是再没见过他。从此杳无音讯,石沉大海。
05
今日相见,很是意外。现在的他完全不是那个时候的他了,那时的他个子瘦小,身单力薄,现在健壮了许多,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没法联系起来。
“你变化太大了,我真的认不出来你了。”黄琴说。
“我也认不出你了,没想到你今天有这么大的变故,我实在想不通,也想不到。”
“唉,别再提了。提起来,我就痛心,都有不想活的念头。”黄琴说着眼眶就滚出了泪水。“噢,你今天去你舅家了?”
“嗯。二十多年没来我舅家了,今年我从外地回来,来把我舅舅和妗子看看。到我舅家后,我妗子告诉我你从树上跌下来,我听了很吃惊。我问我妗子你嫁到哪里了,我想看看你。我妗子就告诉我了。”
“噢,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凑合吧,就是这样子了,混呗。”
“老公干啥呢?”
“出去打工了,家里就我和女儿。”
“他一个月能挣多钱?”
两千左右,能将就。”
“看来你的生活紧巴巴的,今儿来也没给你和女儿买啥礼物,真不好意思。”
“买啥东西呢,你来了我就高兴地很。”
“买啥东西呢,你来了我就高兴地很。”
杨刚将右手伸进大衣内口袋去摸,摸出一盒香烟,交给左手,左手拿着。然后将右手又伸进大衣内口袋,却是空手出来了。他立即转过身,向他的车子大步走去。他拉开车门,躬身将头伸进去,似乎在取什么东西。然后折回身,右手捏着一沓不太厚的百元钞票走近黄琴,数也没数,递给黄琴,“这一千块钱,你拿着吧。”
黄琴双手挡住往外推,绝不接受。杨刚再三往黄琴的衣兜里塞,黄琴捂住衣兜不要。杨刚生气了,“你咋这么犟的些,咋连我的情都不领了。”
“不是不领情,我不能领。”
“咋不能领?”
“我有我老公养活,能过得前去。别人的钱就不要了。”
“噢,你拿上吧,给孩子买学习资料或者衣服都行。”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钱。我拿你的钱,我成了什么人了。”
“咱俩又不是别人,你就拿上。”
“不,我坚决不能要,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你咋是这人呢?”
“我就是这人,想说话就说。给我钱,你立马走人。”
杨刚无奈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叫我看看你屋是个啥样子?”
杨刚径直走进了黄琴的屋子,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拉上门,边走边叹气。
“这样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多保重自己。今日一别,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也许不回来了。”
“嗯,噢。”
杨刚拉开车门钻进了汽车,车后喷出一股白烟走了,直到黄琴看不见了。
黄琴看着小车在转弯处消失了,她收回目光,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忽然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匆忙转过轮椅,转回屋子里去。
她费力地推开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她家的大方桌上放着那一沓钱。
她奔过去拿起那一沓钱,双手捧着,面向门口。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倔强的泪水已涌出她的眼眶,很快顺着清瘦的脸颊流下来,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从大门投射进来铺洒在砖地上的一方阳光里。
作者简介李龙刚 :网名飞龙跃天 ,蓝田普化人 ,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好爱文学,喜爱山水,追求文艺至真、生活淡静,近年来在一些网络平台及报刊上发表了近百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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