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初冬徒步画意
梁东方
初冬,实际上几乎还是秋天不露痕迹的延续。
树上还有零星的叶子,那些叶子因为已经黄透了、红透了,而显得更有秋意。在一些茅草覆盖的地面上,还有蒲公英在悄悄地盛开着黄色的花朵:只要温度适宜它们就会抓紧时间再让自己的生命来一个轮回,以期撒下更多的种子,在来年春天的大地上复制更多的自己。
麦田以西山黛色的山峦为背景纵横开去的景象已经是传统的农作景象留下的最后痕迹,那些不知名的中药材在初冬季节里红了叶子黄了梢儿的另类存在已经和青翠的麦田一起装点眼前的大地。而打着家庭农场和农业庄园的名号的建筑和围墙已经是城市化蔓延过来的一股强劲的趋势,它们很快就会将全部的田野占领,这种占领里有着明显的圈地运动的意味。是为未来将土地卖个好价钱,为了在征地的时候拿到更高的补偿,而做的一窝蜂式的准备。
已经可以看见的建筑的狂潮,会将全部的庄稼草木和天风地语一律铲除,将大地在一年四季的时序之中的所有美妙的细节全部消灭,变成和城市里一样的拥挤喧嚣和木然冷漠。
野蛮的城市化毁灭的从来都不只是田园,更有千百年来与自然俯仰和谐着的人心。自己在这样势不可挡的城市化的潮流缝隙里,还能有如此偷安式的一次大地徒步,已经是完全知足的万幸。
在寒潮没有到来之前,大地几乎还是温暖的。在一个个透视感强烈的平原视觉效果图里,徒步者所能遥望到的与自己耳机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的节奏一致,都是高远的、不粘连的、不执著的歇息意味。
这样万物终于可以歇息的时刻,却是人也能感受到无穷的乐趣的时候。这种乐趣是收获之后终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脱离开劳动、可以休息一下的乐趣;这种乐趣也可以是徒步的乐趣,可以是思索的乐趣;可以是白日梦一样地在大地上行走着,却已经魂飞天外,遥想着与眼前的景色有联系也或者没有联系的什么不着边际的境界。
那些不着边际的境界在日复一日的世俗生活里从来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始终是高高在上的某种存在,它在劳动之余的歇息里,奇怪地赋予人生以某种意义。人和人组成的社会必须要在至少是休息的时候可以在灵魂里触及它们,人间的秩序和时序的酬唱之间才会有古老的美丽。
不过,现在只要离开人类的建筑和围墙,只要远离了城市,还能找到没有被占领的地方。在这些没有被占领的地方走下去,就还能看见天地传统中硕果仅存的美。
这样的美,让人感叹。感叹这样初冬时候微凉的日子里,真是很适合行走。这样万物凋零却也不乏生机的环境里,很适合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走过田垄纵横的广袤,走过茅草随风倒伏落叶任意飘落小路的蜿蜒,走过挺立的树干之林像是舞蹈之中一个定格似的期待,走过既往那些已经开始缥缈起来的人生画面,走过未来却越来越清晰的生活场景;走过秋天,走进冬天,走进会逐渐到来而始终也还没有到来的幸福的疲劳……
在北方的大地上,这曾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乐趣,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还能待上几个春秋。当平原完全被建筑毁灭以后,大约就只有山地和大海可以作为自然的野处了,那样的时候,这样一次曾经在大地上的行走,这样个人曾经可以拥有的微末的愉快,终将被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