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山前平原上的大地漫游

梁东方

虽然说家就在大地上，楼下就是麦田，在家里坐着就已经是置身自然，经常舍不得离开，哪里也不愿意去；但是春天毕竟还是春天，还是吸引着人要离开屋子，在大地上去走一走。

疫情期间导致的封村并未解除，大地上几乎所有的乡道村路都被硬隔断着，留下的路口也都有带着红袖标的人严格值守；让人不由怀念过去那种纵横交错哪里哪里都可以畅通无阻的状态，那是多么珍贵的通畅。

这样一来，能走的路就只有大路，国道省道；还有些不经过村庄、只在大地上延伸的，没有硬化的小路。终于走上这样的小路的时候，才算是找到了以往大地漫游的感觉。

谷雨时节，是春末夏初时候最后一段温润的好时光。阳光还有收敛的时候，蚊蝇未生，晨昏坐卧都不冷不热，而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都在一片葱茏的生长里。

总是生长在养殖场、砖厂、临时大棚之畔的泡桐花正在高大的树上开放，紫色花朵又甜蜜又泼辣，像是土生土长的美人，一直在美却并不自知；引人驻足观看了，也完全不以为然。

紫红的樱花和明黄的连翘谢了以后的绿叶，已经茂盛而蓊郁地长了出来；树冠之中残留的颜色和菜地里正在盛开的油菜花之间的黄色之间，形成了似有若无的呼应。

菠菜已经从新绿变成了黑绿色，土豆整齐地出了苗，早长的葱又已经是整整齐齐笔管条直的一片片了。菜地边上的四月焦的白色小花总是最吸引蜜蜂的，穿插在四月焦白色小花花丛之中的斑种草紫色的花朵已经将粗糙的地面铺成了花毯。

我蹲下来对着这花毯拍照的时候，从村子里骑电动车迤逦而至的一个女孩在一闪而过的同时一直在扭头看，看我拍的到底是什么东东……

占据大地上的主角位置的，当然还是麦子。麦子开始拔节吐穗，点缀在麦地边上甚至是麦地中间的、开着密集的黄色小花的播娘蒿，也乘机异常茁壮起来。播娘蒿和麦子都是一尺多高的身量，正好可以将自己无边无际的广袤袒露在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眼前。让人觉着辽阔、舒畅，觉着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有始无终，无始无终。

尤其是这样漫步行走着的背景是平原尽头的一带起伏的山脉的时候，这样的行走就变得既广阔又立体，充满了让人乐此不疲的诗意。生活至此，突然就有了一种意外的惊喜，这惊喜不是一瞬间，而是弥漫开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今天在山前大地上漫游的脚步不结束的时候，就不会结束。

人生的理想和目标不必再做任何奋斗，只需这样连续迈步前进就可以保持正在实现的状态。所有的风云际会和拼搏拉拽至此都可以告一段落，在轻松地向前走的过程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放下，都已经不在话下。

这样的行走可以不计时间，中午也不比别的时间热多少，习惯性地要吃饭的时候坐在苗圃的树下，面对麦田和青山，吃什么都格外香，没有喝茶习惯而偶然带出来的一壶茶也像是品茶高手一样满满的都是滋味。

因为土地和植被的气息在每一次无知无觉的呼吸里都直抵通畅的心扉；因为无边无际的麦田簇拥着你却又都在你的视野之下，不遮挡远远的一棵树，更不妨碍你对很近很近的一带山脉的向往。

山就在跟前，却是和山的走势平行着在大地上走，只向往，不去真正走过去；这是经过了生活的颠簸之后获得的经验：在合适的距离之上的美才可能永久，或者说是所有的美都在这个黄金分割点上才最佳。最佳的漫游方式就是这样一直沿着山前的平坦走，不走向山地的崎岖，也不走向看不见山的平原深处……

在谷雨时节，在山前平原上自由地走下去，无分时间，不论远近，人生的极致便是如此了，至少是人生极致之一种。

这样的高峰体验在我的生活里获得实现的可能性，因为住到了郊外的家里而空前地多了起来；多到了让自己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程度，生怕不小心而毁弃了它们存在的基础，而永远失去这种灰蛇草线、正可追寻的好状态。

甚至，就连这样的“生怕失去的小心翼翼”本身，也成了一种让自己发笑的美好。

不去想吧，只在大地上，做无事的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