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天镜湖边24小时图书馆里的麻雀
梁东方
早晨,驱车到天镜湖边,24小时图书馆开着空调,安静而有新书,是布罗茨基的《悲伤与理智》。
户外的蓝天白云以樟树为前景,那么纯净,像现在的生活本身,甚至直接就是这样的生活本身。
在天镜湖边的24小时图书馆里,一只麻雀噗噜噜地从高高的木制房顶上掉落下来。
这是一只刚刚出窝的小鸟,还不是很会飞,在掉下来的过程中是半飞半落的,落到了立式空调旁边的地面上,让保洁阿姨惊喜地叫了起来。她忘了图书馆里一般都要保持安静的要求,跑过来对我说,快看快看。我赶紧站起来,戴了眼镜,跟着她跑过去看。
那刚刚出飞儿的麻雀少年,在我们的围观之下似乎意识到了危险,赶紧起飞,起飞的姿势因为不熟练而呈现半斜着身子的奇怪样子,直接冲到了书架上,在密集的书脊之间点了一下,便一冲而去,向着高高的屋顶飞升而去了。
它的麻雀父母是怎么进来的呢?自动门是只认借阅卡的,刷卡才会开门,而且很快就会自动关闭。刷卡进来的时机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什么时间有人来,会不会有人来都不是很确定。这里固然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安家之处了,有空调,有保安,绝对没有天敌,没有人能伤害到它们。麻雀父母即使借着一个开门的机会进来了,又是怎么出去觅食的呢?
如果说房顶上有缝隙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有缝隙就会漏雨。漏雨对一个图书馆来说那可以算是致命的问题了。野生动物的生存之道,它们在长期和人类交织在一起的生活中培养出来的智慧,如果不是专门去研究的话,大约就已经超出了我们常人的想象。
还是继续看书吧。
看书的时候,稍加注意就会意识到,除了空调室内机的嗡嗡声,周围安静的环境里,其实一直还夹杂着麻雀的叫声。那叫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一声一声,按部就班又都纯属即兴,没有任何任务或者图谋。
麻雀虽然一直在叫,但不像空调那么均匀而无趣,它连续的叫声如交响乐,在主旋律稳定的情况下,总有自己的变化,哪怕是很细微的变化:停顿和抑扬的长度和幅度,以及强弱、稍强稍弱之间,藏着无以穷尽的微妙。
麻雀的存在,为这人类的建筑添加了人工不能模仿的自然气息。天镜湖的湖据说是人工完成的,天镜湖周围的树也是人工栽种的,但是天镜湖的鸟儿是真的,花儿也是真的。
窗外,一种翘着小尾巴的鸟儿横过马路,每一步都一点头一翘尾巴的姿态十分引人注目;一种翱翔着的大白鸟是空中的轰炸机,它巡视与觊觎的是水中的鱼。
这种风云变幻的天气,显示着多水多植被地区,在天象和地理物象上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天空和大地联合起来上演的一切都具有某种表演的意味,让人百看不厌,从每个角度看上去都百看不厌。
芭蕉树在雨中,在雨里的风中,于湖边剧烈地扭动着自己可以作为扇子的条状叶片。这个景象充满了南国的味道,隔着图书馆的玻璃望出去的时候,显得尤其动人。让人久视而不移,忘记了读书而一味在读风景。这也许是设在风景区里的图书馆的唯一弊端吧:会时常因为看风景而走神。
一座城市,一座聚集了大量人口的城市,是不是给人提供了一个24小时可以去的去处,这实际上是适应不适应众口难调要求的一个标准。
城市中的人,常常有不同的作息,不同的工作和不同的上下班时间与休息时间,会产生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对这样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的容纳,就是一个城市的现代文明的一个重要条件。
那种看见有人露宿就一定要带回去盘查的习惯,实际上不是予人以宽容的表示;而这样24小时开放,无人值守,只需要一张借书证即可通宵达旦的地方,则是一种在非城市的地方,非具有现代城市文明的地方万难找到的所在。它是人类创造的比大自然更可靠的更包容的所在,是现代人自由的身心或者是异彩纷呈的生活方式的一个逋逃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