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笔记：连云港与《沿着祖国的海岸线》
梁东方
离开高公岛沿着跨海大桥向前，不知不觉就又重新回到了陆地上。海岸上的滩地风光是没有了山以后的海边的真实景象：风很大，树很难长高，连草都被吹得歪着脑袋倾斜向一个方向。放眼所见，除了耐盐碱的芦苇就是开辟成一方一方的盐田。而烟囱林立的大工厂选址在这样的地方，可能也算是一种避免内陆污染的方法。只是因为空旷没有参照物，所以感觉从任何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都非常遥远，都需要开着车走上很长很长时间。
到了这个位置其实也就基本上离开了连云港。住了两夜却只有一个白天多一点的时间，连云港实在是没有待够。还有海上云台山、宿城、海头、连岛，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来得及去。
在我们的一生当中，抵达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前从来没有达到过的地方，在这里漫步和逡巡，在这里遥望和揣想，总是一种巨大的愉快和收获。而更何况这两天所驱车盘桓的连云港还在我是有青春情结的地方，因为它是我当年曾经向往的宏大地理脉络中的一个重要的点。
当年曾经捧着一本书，对着里面每一个段落每一行文字细细地想象那些被它所描摹的地方的真实景象。这本书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每天都捧在手里，让想象驰骋的依据。卧读这本书，成了青春年华里的一段深深的记忆。当时是按照里面的附图，一点一点地往下看的，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设想自己有朝一日能逐一走到，走到那些曲曲弯弯的点和线所代表的广袤而丰富的大地与海洋的交接之地。
其中关于连云港的词句记忆尤深，其物产和风景，其历史和在国家交通中的重要位置，都让人过目难忘。头脑中关于铁路和航运起点的宏伟气象的想象一直挥之不去，成为一种牢固记忆。那本书，叫做《沿着祖国的海岸线》。
《沿着祖国的海岸线》是我上十八岁大学一年级暑假的时候从书店里买回来的一本书，既不是我学校的专业书也不是自己爱好的连环画，而就是一本介绍中国沿海地理的书。当时就有一种念头，将来一定会将祖国的海岸线走上一遍！当时的想法还是顺着海岸线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甚至一个乡村一个乡村地走下去，后来发现要是能将主要的海岸城市作为一个个点走到就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
多年以后，虽然断断续续地一个点一个点地走到了一些地方，却都是互不联通的，很难连缀起来的。当然，乐观地看沿着这条海岸线，毕竟还是已经到达过了很多地方。从北边的葫芦岛的海边到秦皇岛的海边，从唐山的海边到天津的海边，从大连的海边到蓬莱长岛的海边，从烟台的海边到青岛日照的海边，从太仓的海边到上海杭州湾的海边，从大鹏深圳的海边到湛江海南的海边……但是依旧有更多的地方没有到达过，青年时在那个暑假里因为买了那本书而有的的理想，依然没有实现，至少是没有完全实现。
现在在连云港才更深入地体会到，只有真正来过才会理解每一个也许在地图上很熟悉的城市的味道，才会理解什么是“祖国的海岸线”。理解不理解其实都可以过一生，但是终究是走到了，理解了以后，会增强自己在整个人生地理中的空间明晰度，会因此而活得通透，活得愉快。
如果现在还有什么是自己喜欢的，这大约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种：沿着海岸线一座座城市继续走下去。一边走一边感受一边书写。当然这也是需要相当的时间成本与经济代价的，在所有的行走和书写都是一种自发的个人兴趣的情况下，其产出肯定就不足以维持自己的投入，这是个人自由的题内之意，也是人们都向往有那种专一以某种经费支持下的当然也是有责任年完成单位任务的借机旅行的原因，不过那样利用出差或者完成某种写作与拍摄任务的旅行，又往往会因为任务本身的急迫与功利，使人不能完全放松地面对陌生的世界，也就没有了初衷之中那种自由漫游的好状态和感觉，反而会是一种浪费。
成年以后，上班以后，人其实逐渐就会明白，任何一个到达外地的机会都是很值得珍视的。即如现在又一次有机会到达自己曾经的理想中的海岸线城市，一个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地方，连云港，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个场景，每个视角，貌似平常其实都来之不易，都具有极强的今生今世仅此一回的“一次性”的意味。而原来的所谓海岸线线索，也不过仅仅是人在大地上前行的一个地理线索而已；这与沿着一条河作为旅行的线索是一样的，并非一定对沿河沿海的地方格外感兴趣，而仅仅是在庞大的地球表面，我们的前行势必会遵从一定的路径，而这个路径最便捷的选择就是地球既有的地理脉络。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连云港的每一时刻都如饥似渴，都兴味盎然。因为自己早已经明白，其实我们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拘囿一地的，都是少有机会能抵达另外的地方的。任何一次出门，尤其是到以前没有到过的地方，都是值得珍惜的机会，何况这还是曾经自己给自己规划过的地理探索的理想。
在向着导航指示的高速公路迤逦前行的过程中，我把车开得很慢。两边广袤的田野里的油菜花和池塘间或出现，渐渐远去又重新到来。这样的地方早已经不再是旅游地区，也没有太多的外来车辆了，正好可以作为旅行过程中一段舒缓的可供回味的段落。总嫌太快的一掠而过，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一点点充分咀嚼的时间。连云港缤纷的片段刚刚结束就已经遥远，看到的景色，遇到的人，经历的晨昏和风雨，都既新鲜也同时模糊起来；它们迅速地沉淀，让人既感到幸福也充满了匆匆的遗憾。
在连云港南边重新回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连云港已经远远地成为了北方。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向着更南的南方而去，几乎来不及回味就已经又不断地有纷至沓来的崭新的风景与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