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笔记:顺着洨河走出来
梁东方
在城市郊区找到一条河,河边正好有一条堤,堤上没有车,还是土路,这样的情形,已经很难寻觅。
不过今天,这个周末的上午九点,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九点,由此展开的美妙的行程、生命里专一享受的时间,就正在开始。温煦的阳光驱走了早晨些许的寒凉,世界一片新鲜,春天的新鲜,生命蓬勃、自我恰切的新鲜。
走在洨河的堤坝上,几乎所有的视野里,前景都是榆圈,是榆圈发黄的绿色。堤上的榆树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格局,只是大致上有一个排列顺序;因为有很多都是历年里滋生的,所以经常有七出八进的错落,这样一根根缀满了榆圈的枝杈就形成一种类似帘幕的近景。
榆树本是北方的当地树种,但是如今已经罕见;榆圈在春天的时候如期而至,一年一度地缀满了枝头,就越发让人惊喜,好像只有小时候见过的吃过的东西,重新现形。
这样,前景是黄绿色的榆圈,背景是黛色的山峦;油绿色的麦田排挞而去,一直通到在西边平原尽头伫立着高耸的山峦。而在新绿的麦地里,这里那里正在燃起纸烟;有坟或者没有坟,后人都在这清明之前来烧纸了,祭奠将自己的一生贡献给这片土地的先人;曾经一年一年俯仰于这片土地上,遥望过西山,也采摘过榆圈的先人。
顺着洨河大堤走出去,从城市东南回望西南方向的封龙山,山前平原开阔的视野,非常敞亮。在洨河与民心河交汇的石门之角,枯草丛中的桃花面对潺潺的流水,层次和颜色都是一种这个城市要么干燥、要么过分装饰的植被状态里,很少见了的自然而然。虽然洨河经过处理过的污水还是有些飘散不尽的味道,但是作为硕果仅存的自然,这已经是这个经常被雾霾笼罩的城市里的一片至少还保存着宏大的山水格局的视野。
洨河边的花树盛开,它们并非野生,当然也非市政所植,它们是农民的苗圃。因为密植,而有几分野像,很像是大自然中原来的模样。除了边界过于清楚之外,它们在被成功出售前的很多年里,一直以自己不事雕琢的原始的树丛形象妆点着洨河,妆点着今天这样3月31日的春天;明媚而灿烂,柔和而光明。相对而言,那些没有树的田野和村庄让人感到荒凉,感受艰难,挣钱不易,每一口饭,每一件东西都不易,都很难从这样没有树的大地上生长出来。
在人类自古而然的栖居之地,在山水永恒的古人观念里,大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一切都将因为没有了水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根基。仅有的水,居然是人类使用过以后又处理过的水,是这样的水流淌在叫做过去的名字,却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条蜿蜒曲折的河的洨河里。
不管怎么样,运河也好,处理过的水也好,终究还是有这样一条河吧。可以灌溉,可以蒸发,可以补充地下水,也可以像我这样遥望着它、跟随着它,以它为脉络之轴骑车在大地上漫游。
春天的漫游延长了春天在自己的感觉里的存在。那些感叹春天一晃而过的年份,都是不肯在春天里这样每天都跑出来看春天的状态。其实在城市里,哪一个季节不是一晃而过?当然,酷暑的夏天和苦寒的冬天例外,因为那样的时候在城市里城市外都不好过,也就都显得很漫长了。
不过多年来,在本地的骑行中,很少向东南方向走。因为没有什么自然的遗存,除了田地就是公路,很难找到立足之地。直到多年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还有一条洨河。这一点也不奇怪,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洨河都是不容靠近的,都是臭不可闻的城市下水道。
如今改造到了可以靠近的程度了,就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大地地理的基本脉络,就可以容人以之为线索、以赵州桥为目标,休憩盘桓、骑行遥望,约略体会一点点古代生活在山前平原上的人们天人合一的好感觉。
在古代,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曾经是人们栖居和观览的环境,如今没有消失,未被商业化打扰,且还有既往基本的大地地理脉络的存在,都已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们的无价之宝。
因为,它可以用与季节同步的丰富细节,熨平人类或者脆弱或者郁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