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速写:从黏热的酷暑 到高爽的秋气之间,只有一场雨
梁东方
秋风骤然而至,云天一下高远起来,在已经不抱希望了的时候,黏热的酷暑终于成了这又一年里的记忆。已经被潮湿的高温熏烤得了无生趣的人们,终于可以静下来回味,回味一下眼前这几乎可以说是意外的舒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忍无可忍的酷暑与秋高气爽的日子之间,具体的那一道分水岭,具体的那个时间界限,到底在哪里?这与其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是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对温饱的盼望,是一个在蒸笼中无奈地忍耐过了漫长的煎熬的人对风凉的喜爱,是一个愿望得偿的幸福时刻的不由自主地咂摸、体味。
这道界限就在某一场八月中旬的雨,这场雨其实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下了一天又一天的。起初下了雨以后只会更加黏热,只有一场又一场的雨连缀了起来,才终于会在某一天的雨后,出现了让人这惊喜的变化。
风雨之后雾霾散去,天空上的云有了层次,西边的山脉露出了黛色的绵延之状。空气中的清爽和高远,很像是盼望久了的秋天;也仅仅是像,还完全不敢奢望,还只会小心翼翼地感叹:只要没有霾,只要没有污染,其实是不怕什么酷暑不酷暑的。
只要没有霾,四季都是好时候。相反,有霾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时候,都不适合人类生存。然而,说是这么说,总之雾霾是挥之不去的,现在最核心的盼望其实早已经不是雾霾散去,而是更迫切的酷暑结束。
这第一个可以不开空调又没有多少汗的夜晚,在立秋以后的第二天到来,让人喜出望外地到来。高烧不退要走向灭亡的地球,终于还是又有了冷静下来的这一时刻。人们在久违的适宜里躺下睡觉,每个人内心中都充满了无言的欣喜:不再时时刻刻汗流浃背的人生,多么美。
秋虫在早晨初醒时刻与梦衔接的意识朦胧中宏大地鸣唱,带来的却是安静,是催眠的幸福吟哦。它们高频振翅的勃勃生机是对暑热终于要结束了的明确预兆,在连续无尽头的酷暑的这又一个夜晚之后,听到这样的秋虫之鸣,实在让人喜不自胜。
季节没有抛弃人类,地球终究还是回了头,千万年屡试不爽的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经验,今年,这一次,依然有效。靠近窗口,有清新而清凉的空气吹进来,不禁闭目而深吸,是为秋气也。
这就是酷暑和爽秋之间的那一道界限,尽管随后肯定还会有反复,但是苗头确定,趋势已经形成,高温的折磨也不会再有那么漫长。人生再次落地,上天重新赋予每个人以适宜、以生之乐趣。
其实,即便是从很不舒服到很舒服的过渡里,人们对于这样的季节转换也大多无暇于心。不管有没有空调房间可以躲避,人群中社会属性的挣扎和纷纭,也已经习惯性地占据着他们无往不在的心。
只有经常置身户外的人才会有如此热切的期待和如此敏感的观望。季节流转,与酷暑相伴的蝉以自己灵敏的生物本能判断出了秋天的界临,在立秋之后马上就不再破土而出;相应的,蝉蜕也就大幅度减少,只有被风雨从树枝上打下来的遗存了。
立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意识到这已经是、几乎是今年最后的找蝉蜕的机会了。抓住这个机会,比任何别的事情都重要。
所寻所觅主要还是往年蝉蜕多的地方,虽然这些地方也可能蝉蜕少乃至于无,但是一般总还是要比往年少的地方要强一些,总还是有些小小的收获。当然,这大多都是以前遗漏的,虽然没有扑空,也仅仅是一种聊胜于无而已。
这个时候捡到夏天里没有捡起来的蝉蜕,已经开始风化断裂,不完整的明显多了。还有的是被频繁的雨水给冲到了泥里,灌了满满一蝉蜕的泥;一改原来的轻盈透明,而成为一个沉甸甸的泥团了。
在一个以前多次找过也多次都有收获的地方,一棵老柳树下,刚刚支好自行车,一抬眼正看见一条蛇快速地游走着离开水洼向土坡上面的灌木丛爬去。浑身上下的汗毛孔一下就都张开了,真正是毛骨悚然。整个夏天找蝉蜕的时候都在脑子里设想会遇到蛇,在草丛中,在灌木里,大多数时候都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表面上是为了够高处的蝉蜕,其实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功能是打草惊蛇,尽管大多数时候实际上是顾不得也懒得全都先用棍子捅一捅再踩到草丛中去的。
没有想到,就在这蝉蜕季结束的时候,危险还就真地出现了。尽管只是有惊无险,但是也大可以作为一种与季节相伴的行为方式的结束了。出来喝水的那条蛇,既是大自然的物象,也是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一个隐喻,亦惧亦喜,成为季节之间一道最明确的界限。
毕竟,看似没有任何变化的植被万物之上,已经有了爽利的秋意;一个更其美好的季节,一段更其舒适的人生,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