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开始只有像是雨的风
梁东方
凌晨,外面传来哗哗啦啦的声响,以为是雨。雨声庞大而周详,让人禁不住欣喜。这是听见雨声之后人的本能反应,雨即使不是对生活的一种改变,也是对生活的一种调剂。虽然入夏以来已经下过比往年多了很多的雨,但是再次听到雨声还是让人愉快。
尤其在夜里,尽管早已入睡,但是雨声这种仿佛是天地予人的摇篮曲一样的抚慰,还是让人觉着无限幸福。这是人世之中不分贵贱,罕有的普遍均等的幸福。
走到窗前去看,却是风,是风吹动柳树的树冠,柳树树冠剧烈摇摆、互相摩擦发出的万千声响的组合效果。这种声音太像是雨声了,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万千雨点落到玉米叶子上,落到墙角地面上,落到前面正在落下的雨点上,落到雨点汇聚成的流水上……
忍不住一再走到窗前去确认,几次确认都确实是风,不是雨。
在这不是雨却很像雨的风声中,在这柳树树冠在风的拨弄下发出的乐音里,凌晨的昏暗与朦胧之中充满了人世之中意料之外的美妙。说意料之外是你想不到,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逼真的错觉,不仅逼真而且非常美好。沉浸在这样的美好里,不管是继续睡,还是不开灯只静静地坐在屋子里,世界和你都突然变得很近,你确切地感觉到你正在世界的怀抱之中。
终于,终于在风骤然加速,而雨声已经非常明确地轰鸣而至的情形下,再次走到窗前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雨已经随着风倾斜而至了。风和雨互相借力,愈演愈烈,万事万物一时之间都进入到了无限升级的风吹雨打里,连房子你都会不由自主地为它担心,担心它承受不住这样没有边界的暴虐。
但是房子没有动,草木随风摇摆也总是能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和形状,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般。担心随着风停而停,只剩下雨,笔直的雨唰唰啦啦地下着的雨了;一切都安全了,一切都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了。
雨滴在窗棂上悬挂着,在远处树下亮亮的道路上形成一条白色的带子;当窗棂上的雨滴和远方白色带子一样的道路在屋子里的视角上近于重合的时候,就形成了雨中遥望的典型景象。这幅景象还没有人能画出来过,画出来命名为《雨》一定就是我学会绘画以后的第一幅作品吧。
雨在什么时间下,给人造成的氛围感受是不一样的。傍晚的雨是一种睡眠的助兴,下午的雨则只是催人们快跑一下;上午、中午的雨下了也像没有下,因为人们已经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无心他顾。而早晨下雨,则会营造出一天无事,一天都是润泽而悠闲的好感觉。这样的日子是诗意的日子,上天安排的诗意的日子。它在顶层设计的意义上是惠及所有的人的,只是总还是有很多人无暇享受。
雨滴在窗户上不断悬挂,短暂停留之后让位给新来的雨滴。大地深处的道路上闪着亮光;除了房檐下无虞于被淋湿的麻雀之外,所有的鸟儿都停止了歌唱。
这样的日子幽暗,安静,所有既有的节奏都暂停下来,人处于一种难得的超拔状态;即使从来不进行哲学思考的人,即使只是利用这样不干活的机会打牌的人,也多少有了一点点神性。
意想不到的是,你正想在雨声的伴奏下继续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之境中的时候,雨也停了。只有远方的雷声偶尔回响一下了。雨像是一辆从天上经过的巨大的洒水车,开过去了,就过去了。
雨后,一片灰色的云儿被西山的山顶撕扯着,走了形,有丝丝缕缕的云絮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散开,像是旗帜对气流的影响效果。山前大地上一片郁郁葱葱的碧绿青翠。水洗过以后,异常养眼。让人吃惊的是,所有在刚才的风雨之中被没有任何遮挡地风吹雨砸的植被,不论是大树还是小草,都毫发无损,它们只是在风中左右摇摆了一阵子而已,现在全都恢复成了原来在大地上静静地伫立的姿态。不过在人的目光之下,这风雨之后的伫立却已经有了劫后新生的不易,有了清晰透彻的视野和负氧离子满满的通畅。
一场雨,及雨前雨后的天地物象和眼目愉悦、呼吸享受,对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福分,尤其是在郊外,在这可以全无遮挡地看到下雨过程的全景角度上。它明确地让人在时间的当下就意识到什么是生之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