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村北的菜园

五月中旬的时候，这样最低气温在16度左右，最高气温在26度左右的日子就显得极其金贵了。因为盛夏一样灼热已经进行了几次预演，随时可能再次光临，并且很可能来了就不再离开，而且会日甚一日。30度以上，甚至33度以上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高温，随时可能提前统治这个依然还有一些春天的意思的季节；将人们对宜人的春日的记忆彻底扫荡干净。

这样16度到26度左右的温和的天气，是春天绵延过来的最后的宜人的日子。这样日子里，待在屋子里就是浪费；这样的日子很适合到户外，适合在广袤的原野上去走路骑车，去看依旧绿着的麦子和麦子之间的菜地。

打了籽的香菜韭菜挺着长了满头白毛毛的头，正在被收割的茴香散发着浓郁的春天的气息，大葱笔挺的叶子联合成一种独特的青蓝色，豆角西红柿茄子则还在幼苗期，还都在自己的等待着高温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也许就是明天的终于降临。

侍弄蔬菜的老庄稼把式，在村北自己那块用树枝围起来的老园子里照例又开始了新的一年依然津津有味的侍弄；垄沟边上纷披的马兰花的条状的叶片在这个季节总是很丰厚，还有叶子像云一样并且总是喜欢长在水里的薄荷；对于这些野草野花他也从来不加干涉，他知道，和用树枝扎成的栅栏门口那株自己长出来的蔷薇一样，它们都是老天给他在种菜的时候派下来的陪伴。一个菜园子，不能只有菜，必须有这些杂草杂花，才能真正兴旺。

今年的菜地之中小树苗已经整齐地长起来很高，几乎完全覆盖住了上面的阳光。树下的韭菜整齐地排列着，割过一茬再出了苗的已经变得稀疏，没有割过的则依然稠密。他的菜园里深绿浅绿的芦笋洋白菜红萝卜等等各种各样的品类都有一些，都不多，让人感觉到有一种要收场的俭省。明年还种不种，再一次成为也未可知了的事情。

明年可以种菜的时候还有没有这老庄稼把式，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也很含糊。他不种大棚菜，一直保持着古老的户外种植、应季种植的老传统。这样的老传统使他的菜在上市的时候已经不值钱，这样的老传统使他越来越赔本赚吆喝，越来越变成了一种和买卖无关的嗜好。

他在地边上的窝棚前面的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又一次聚集着一帮骑着破车子过来凑群的老伙计。大家坐在自带的马扎上，望着蔬菜，望着树影里的深绿浅绿和黄绿，好长时间叹一声气，好长时间又为什么本来不值得争论的问题而高声一下，然后便就是一直默默地坐着了。

五月的麦田在周围的大地上无边无际地铺展着，已经抽穗了的麦子已经开始灌浆。咕咕的井水滋润着它们其实还是湿润的根茎，在密密的茎秆之间，偶尔会有闪光，显示着它们隐秘而确定的存在。

村子外边一点，各种木门厂、废旧木材加工厂、家具厂、喷漆厂，各式各样与家具有关的生产和运输都昼夜忙碌着，散发出来的木材的味道和甲醛味道、油漆的味道，甚至还有钉子上的铁锈的味道，总是能顺着风飘到鼻子里来。

而那种22轮大卡车来来回回的运输也从不曾稍有间断。开着小汽车的年轻人一个一个风驰电掣，好像只有这样才是跟上时代。包括在每一次互不相让的堵车的时候彼此之间的横眉立目，也都是他们头脑中不落后的行为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还包括挺着光光的大肚子趿拉着拖鞋的满不在乎，那至少是市井霸气姿态的一种自我保护。

菜园外边的一切都在快速变化，坐在菜园里的老人们则在日复一日老去。他们粗糙的手掌偶尔摩挲一下额头的皱纹的动作里，有无奈和不甘，但是更多的已经是顺其自然。现在能在菜地边上的阴凉里呼吸着湿润而不潮凉还夹杂着蔬菜的好气息的老味道，就已经是最好的享受了。

有一种鸟儿，叫声单调却悠长，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由高而低，先唱后说，连说带唱；谁也看不见它们躲在高高的树冠里的影子。但是就是它们的叫声，却能在这样谁都不说话的时候分明地将时光的轮廓勾画出来，成为这些老伙计们一时间倾听的对象，抑或也是永恒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