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峪行宫怀古

长山峪这个名字非常形象地将这古北口外的总体的山势给画了出来:连绵的山脉起伏着,顺着河道,或者准确地说是河道顺着山脉的走向迢递而下。山多远水多远,山水相连;而从最高处的古北口下来以后,过了青石岭,山势也就变得相当和缓了,除了个别突出耸立者外,多是并不险恶的圆润的山脊线。

长山峪就位于几条这样的山脉从而也是水系汇集的位置上。

人类的道路在过去相当漫长的历史之中也从来都是顺着山脉的走势,沿着河流之侧蜿蜒前进的。当然各条道路的前进在这样汇集的位置上出现交叉的时候,以人类必须休息必须回顾与必须展望的身心习惯,就自然而然地会因为频繁的驻脚而出现了村落。

长山峪因此而形成了人员凑集建筑叠起的红火景观。甚至以前在其几里之外的安子岭行宫也在康熙五十九年也就是1720年被搬迁到了这里:皇帝也喜欢在这样四通八达的地方歇脚。

皇帝途径长山峪一般都是夏秋往返承德,往返木兰围场的时候,不过也有的时候是在所谓行都状态里事情,也就是行走着办公过程中的一个驻脚点。清朝的皇帝对于内陆夏天里的酷暑是难以适应的,祖先之地的凉爽记忆,总是能将它们年复一年地带回到北方盛夏里宜人的清凉中去。

这样其实主要是避暑的北上,总是要被赋予一些冠冕堂皇的政治意义的,长途跋涉以后的打猎活动是尚武精神,修了藏族蒙古族的庙宇是为了民族团结、安定边界、不失国土。

当年的专制统治者在这河流汇集的山谷之间的开阔处的驻跸,一定是心怀千里之外的疆域大事的;他们十分懂得居安思危,眼前或者被打断的享乐是为了后世子孙继续享乐、永远享乐。

无论哪一个皇帝都没有想到,这种只顾着自己享乐自己的子孙享乐的亘古以来天经地义的统治模式,总是不能非常持久,一两百年已经是幸运,改朝换代如同换猴王;不懂得尊重民族国家中每一个个体的人的王朝,总是行之不远便将倾覆矣。

因为走错了路,非常偶然地置身于长山峪粮站的大院里。想着如此广阔的大院子,在寸土寸金的山村里别就是原来行宫的遗址吧!一问,竟然真的就是,就是原来行宫的旧址!从烟囱里冒着青烟的厚厚的棉门帘里走出来的老人,穿着厚大衣,不仅完全无意指责我们未经允许就已经站到了他的院子里来的行为,而且还按照当地人古道热肠的习惯,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到屋子里去暖和暖和喝点水吃点饭。

他饶有兴致地说,解放以后,按照供销社占庙,粮站占宫的通行原则,各地的公用设施都是这样将古老的庙宇宫殿建筑“废物利用”起来。他们这个粮站成立于1952年,当时行宫就已经被毁了。主要是日本鬼子毁的,原来的几进院落非常宏伟。按照皇帝的意思这里的建筑不施彩绘,但是青松环绕,古朴大方,非常漂亮。本地人多是满族,虽然说不上主动维护保护行宫,但是即便兵荒马乱,破坏的人也不多。

1937年冬天,鬼子向古北口进军,走到长山峪在西南的黄土坡被东北军阻击,打了两天两夜,这期间他们彻底毁坏了行宫。鬼子从东北打到内陆如入无人之境,对于在长山峪遭遇的这场非常顽强的阻击战异常恼火,烧毁行宫就是他们的发泄。后来因为有汉奸带路绕到比黄土坡更高一级的山上俯冲,才迫使东北军退回到古北口去……

乾隆皇帝在长山峪行宫曾有诗曰:

忆昔髫龄际,陪随圣祖前。

于今巡幸至,驻跸故宫边。

秋风想此日,轩屋尚当年。

鸟语如怀旧,花香故逢姘。

而今,偌大的粮站,除了皮带运输机倾斜着指向高高的粮囤,角落里堆放着些粮食口袋,地面上散乱着些棒子粒儿之外,就是满地冰雪了。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空旷和沉寂,已经是历史深处的幽怨唯一的外在形式。

所幸的是山河依旧,基本依旧;至少滦平这一带口外的山河还没有太大的变化,没有多少雾霾,山上还有森林,河里还有流水。从华北平原上深重的雾霾里逃难出来的人们,出了古北口就觉着胸口一亮,能重新呼吸到清洁空气的巨大喜悦延续到长山峪的时候也依然还在重获解放了一般的巨大兴奋之中。

在这样每一口呼吸都是真实而纯正的地方,历史的烟云虽然会暂时将既往的惆怅甚至不甘弥漫开来,但是现世现时的生命的逻辑章法却终究还是要占了上峰。

在现在依然起起伏崎岖的长山峪主街上的一家饭馆里,我们吃到了本地出产的纯正豆腐和玉米煎饼,吃到了久违了的散养鸡蛋和不放化学原料的粉条,更有一种将大葱直接掰碎以后放在盐水里的本地菜肴,据说是本地3000年前古老的原住民山戎人的遗产——因为大葱是山戎人培植成功的。

我们享受着透过肮脏的窗户玻璃照射进来的高原一样的明媚阳光,约略地沉浸到久违的幸福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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