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第十八章——流水不腐
贺敏驾车带梦亚往灵山驶去。山峦叠嶂，映山红已经漫山遍野地在一片翠绿间怒放，公路犹如游龙巨蟒时隐时现，在山林间蜿蜒。一片青石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贺敏说，“那里就是灵山康复医院。原本是外国人建立的一个避暑地，已荒废多年，被大杨看中了。协力营做了大量的工作才争取到这个地方，政府划拨了修建资金。大杨是灵山康复医院院长，非典时市二医院的主任医师。”
说话间汽车驶进宽敞的大院，就见一辆电动轮椅从大厅里滑出，停在汽车边上，“大姐早！”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向贺敏伸出手。
“大杨，早上好！你总是这么精神呀！”贺敏迎上前握住大杨的手。“这是梦亚。”她又对梦亚说，“这位是张院长。”
“叫我大杨。这里大家都这么叫，你说张院长，大伙反而不认识了，哪是谁呀？”说着自己便乐呵呵地笑起来。“梦亚，昨天大姐电话里已经介绍过你，欢迎来到灵山。”说着很正式地向梦亚伸出右手。
梦亚握住一只大手，柔软而温和。“大杨院长好！”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说话热情又很风趣的院长。
“我带你们各处走走。”大杨的轮椅灵活地调转个方向，在她们俩的左前方缓缓行驶。“这里分成三个区域，治疗、训练和病房、生活服务区，各区域相对独立，又都彼此相通。”大杨边行边介绍。
“十八世纪末，外国人把灵山作为他们的避暑胜地，还在这里成立了外国侨民的民间组织。我们的治疗区就是当年的疗养院，这里全部是西式风格的石木结构建筑，青石墙，红砖地面，白色的活页门窗。西侧有凸出的塔楼，前面是宽敞的外廊。这是诊室，手术室，药浴室。这个游泳池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原本是露天混凝土构筑，我们做了改造，游泳是非常好的康复训练。”电动轮椅在青石板上畅通无阻地行驶，靠近楼门时，门会自动开启。
“康复是必须的手段，但不可能是最终的目的，回归社会才是主要的。”大杨说。他们先到治疗区、训练区转了一圈，最后到病房、生活服务区。“这些病房多数是当年的别墅。但对于一些SARS后遗症患者，可能需要在这里住比较长的时间，甚至一些年龄较大的，我们也考虑到，他们进来后可能将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生命终结；有一些患者是夫妻，是兄弟姐妹。我们的设置要为患者提供尽可能类似家庭的氛围，在可能的情况下安排单间、家庭套间，允许他们有私生活和选择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可以烹调，可以园艺，可以允许家属探访并陪同居住。”梦亚惊讶地看到，有几间病房里竟然有书架，书架上插满了书；有的有电脑；还有一间临窗支着个画架，一幅油画还没画完。病房前种了花木，还摆放了休闲的桌椅。这里完全不是概念中医院的病房。
陆续地，患者从治疗区、训练区回病房，他们鱼贯而行，不少坐在轮椅上，都是电动轮椅，与行走的人保持同样的速度，缓缓而行。他们大多数都认识贺敏，和大杨、贺敏打个招呼，并没有停下，对梦亚笑笑表示问候。大家都穿着便装，悠闲自在的模样，不像在医院，倒像是集体出来度假的。
“这是个大礼堂，可以容纳五六百人，庭院宽阔，当年外国人在这里举办酒会、茶会、音乐会、演讲会。这是食堂，还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储物室。”食堂已经准备好午餐。梦亚第一次看见饭菜竟是通过转动的运输带缓缓送出，经过一排排的餐桌，用餐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爱选取，便不由地赞叹起来。
“这是学习日本旋转寿司。”贺敏颇为得意地说。
“受益于大姐的见多识广，是她把旋转寿司的做法推荐到这里，解决了用餐不方便问题，也不浪费食品。每一个第一次见到这套装置的人都禁不住要赞叹。”
“张阿姨，什么时候来的呀？”说话声还未落，博超随着电动轮椅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他突然看到梦亚，吃了一惊。“神仙妹妹怎么也下凡了？”
大杨见博超来了，忙说：“你来了正好，先陪陪你张阿姨和梦亚，招待好哦！我一会儿再过来。”
“陪了半天了，你还有事你忙去。”贺敏对大杨说。大杨走后，贺敏转身问博超：“我们在这半天了，怎么就没见到你呢？我这是带梦亚来，她接着就在这里上班了。”
“来半天了呀！”博超惊喜又惊讶，似乎有许多疑问，但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处巨变而不惊的能力，至少在表面上不会显露出来。“欢迎来到灵山！”他的眼睛不时扫到梦亚身上。那棵青苹果长大了，她的周身荡漾出少妇的妩媚，脸庞白皙，长发垂肩，酥胸丰满，腰肢婀娜，却没有一丝矫揉造作，造化天然啊。
她们随博超来到一张餐桌旁，椅子边上的空位，正好是轮椅固定的位置。“这里的设施都非常人性，像这个餐厅里，传送带就不用说了，简直棒极了，就是这餐桌，也是考虑得非常周到。”梦亚用新奇的眼光看着周边的一切。
“站在使用者的角度，所有的设计建设都应当是最适合的。这是我们的初衷，也是我们的目标。”博超给贺敏和梦亚各端了一小盘虾仁炒蛋，也给自己一盘。“来到灵山，时间很多，慢慢观赏，现在先吃饭。”
贺敏看到转到面前的饭，给他们仨各装了一小碗。又取了两道菜，一碗汤。她对梦亚说：“先吃，看到喜欢吃的转到面前就拿了，这儿就像自己的家，吃饱吃好来。”
梦亚注意到眼前的博超，与之前所见已判若两人，其实每一次见到的博超也都不一样。他自如地操纵轮椅，仿佛它从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肢体的延伸。他的脸上闪着智慧的光芒，却又那么超然于物外，眼神似乎情深，却又感觉深不可测。她禁不住地多看博超几眼，可每次都遇见他正瞧着自己，梦亚红了脸，埋头吃饭。
“这里的伙食基本上还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博超慢慢地将一口饭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灵山真是个好地方，我们在这里享受到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康复条件，最好的人文关怀，但最充裕的还是时间。再也不需要匆匆忙忙上下班，只争朝夕不再适合于我们。灵山的时间就停留在那里，好像没有在跑，日复一日，只是一日。在山上久了，你就能够体会得到，灵山或许是在另一个维度上，与山下的时间不可等量计算。”
这时大杨过来，“博超又在发表什么高见？”
“哪里呀。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正介绍咱们灵山呢。”
“你还没吃吧，一起吃吧。”贺敏说着帮大杨盛了一碗饭。
大杨随手端了两盘菜，“我刚才与功能室的小李说了，李医师，梦亚先到她那里跟着学。那里有个孩子，家里人得离开一段时间，需要帮手。”
“是雅妮吗？她奶奶前些时就说她媳妇又要生了，儿子打了好几次电话要她回去照顾。”博超说。
“就是她。我们这儿最小的患者。他们要她明天一定回去，电话都打到我那里了。雅妮，才七岁，父母已经基本上放弃不管不顾，她奶奶看来也没办法再陪她了。”
“我吃了饭就过去。”梦亚说，她心里惦起这个雅妮了。
“别急，下午两点半之前到功能室就行了。中午先安顿下来，你的房间在3-11。博超，你饭后带她们去。那个房间有二张床，大姐一起住可以吗？多住几天。”
“行，我就多住几天，周末再和协力营的志愿者一起回去。”
博超陪梦亚到功能室，李医师已经到了。
“我的朋友交给你了。”博超对小李说。
“女朋友呀！”她对着博超低声说，“放心，我会照顾她。”
梦亚听到，脸刷地红了。她低头假装没听到。博超并不解释，对梦亚说，“我先走了，游泳去。”
“这里是无负重康复训练功能室，大杨倡导的SARS后遗症康复训练方法。”小李医师介绍。“每天我都会先带着他们做一套动作，然后他们要重复做，二十分钟休息一下，再训练二十分钟。你先跟着学，动作不难。然后给训练者辅助指导和帮助。”一个小女孩缓缓走进来。“雅妮来了，这里最小的成员。”她蹲下身子对雅妮说：“雅妮，今天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雅妮，我叫梦亚。”梦亚也蹲下来。
雅妮看了梦亚一眼，没有表示。
这时正好雅妮奶奶进来，对雅妮说：“阿姨跟你说话呢，也不懂得礼貌。问阿姨好。”
“阿姨好！”雅妮敷衍地说。
“这孩子命苦呀。脚上已经动了手术，说是还要做好几个手术。雅妮，你过来给阿姨看看。”说着，奶奶并不管雅妮愿意不愿意，拉开她的裤腿，露出两膝长长的疤痕。雅妮因为向我们展示了她的脚，显得有些恼怒。她的手也有变形，并明显无力，但还是靠自己慢慢地把裤腿拉下。雅妮奶奶自顾自地继续说：“多亏到这个康复医院，大杨医生说先不用手术，通过这些训练和药物治疗就可以。确实好多了，医生说还得再坚持，现在开始的是中级训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下来，虽然治疗的费用政府给免了，但和她俩个人，住在这里也得吃饭不是，总是比家里开销大呀。再说了，我陪在这里，田里的活就不能做了，唉，靠她爸在外打工，赚不了多少钱，之前治疗就全部是借的，不借怎么办？没钱了又得回去借。能借的都借了。她妈妈眼看又要生了，我明天就得回去，得去帮着照顾不是吗，否则怎么办？”雅妮的奶奶看到梦亚是新来的，她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话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滔滔不绝。“雅妮可怜啊！我们也不忍心不管啊，可又能怎么办？眼看就十岁了，也没办法去上学。她可喜欢读书了，说了好几回要去上学，可到哪里上学？回家读书就不能治疗了，可再不上学又要误了读书。唉，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想再说，看李医师要训练了，才不得不停住，顾自叹息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