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魏乃昌：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
文/魏乃昌
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都把爱情描写成是一首美妙的诗、动听的歌。
我与妻子从相遇、相识到相恋，直至成为伴侣，就是一首缠绵难忘的诗与歌，五十多年过去了，依旧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我与妻子相遇纯属偶然。1963年夏季的一个晚上，我在职工夜校代课中途休息时，从教室外面进来一位女孩，径直走到讲台前对我讲：“老师，你们班的×××不来上课了，要你也不要到店里找她。”未等我问清原因，女孩转背就离开了教室，前后只不过十秒钟，她那闪烁的目光、讲话的神态、清脆的声音、端正的五官，还有那脸上一对酒窝却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未曾料到两年后我们又相遇了。那年秋天，市财委组织了几支“小秋收文艺轻骑队”下乡演出，我因为编写了花古戏《杀猪姑娘》剧本，又是乐队成员，被选調加入。在报到时，我惊奇发现了这个女孩。一打听，还知道与我同在一支文艺轻骑队，心中好一阵暗喜。
下乡演出第一站是铜官，下一站是靖港，一大早队员便分批坐小渔船横渡湘江。在船上我发现她就坐在我对面。这时，天空阴沉，阵风吹过，江涛翻滚，船体颠簸得厉害，她很害怕，双手紧紧抓住船沿。看着看着，我脑中突然有“百年修来同船渡”的共鸣声音在响，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次同船相渡是不是上天安排我们的一种缘份？
在乡下演出两个多月中，我们相识了，知道她姓什名谁，在哪里工作，家住何方。她有点矜持，不太关注我，而同队的男青年，有好几个公开表示喜欢她，要去“追”。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其实无论在白天的排练场上，还是在晚上演出舞台上，我始终盯着她表演的一招一式，细听她的每句唱腔行板，没有让她离开过我的视线。
演出结束已临近元旦，全体队员集中进行学习、总结。那几天她都坐在我的斜对面，这时我发现她那双明亮、柔情的目光时不时盯着我。每触到一次，我心都悸然心动一次。我也好想这样望着她，但没有这个胆量，只有趁她不在意时才敢偷偷瞥她一眼。就是这惊鸿一瞥，彼此把对方深深嵌入灵魂里了。从这时开始我们才算真正相识。这是心灵的相识，正如我在渡船上期望的那样。
学习总结会中途，文艺队在凯旋门摄影社照了张合影留作纪念。我拿到照片后，回想演出中的许多情景，心中产生不少感慨，一股激情油然而生，便在照片背面写了一首小诗：
一张照片，
摄下多少友情佳话。
付付笑脸，
像朵朵盛开的迎春花。
九峰山下，
高山松林映晚霞。
湘江河畔，
共舟飞渡溅浪花。
曾记否：
“洞井”途中暴雨下，
“高桥”演出观众哗？
曾记否：
“茶亭”山上砍树杈，
“靖港”田边摘“五八”？
曾记否：去“乔口”路上泥路滑，
有同志巧刻“萝卜花”……
啊，如今虽然返回家，
心啊，心却仍然在乡下。
我，我多么想写支赞歌，
献给这难忘的青春年华！
这首小诗记录了文艺队行程中许多难忘的故事，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读懂、方可领会。第二天学习时，我壮着胆子，把写着这首小诗的照片给她看了。她看了许久后讲道：“写得真好！”但没有把照片还给我。
1966年元旦前夕的晚上，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好想见她的冲动，我便邀了好友去她住的一带寻找。茫茫黑夜，朔风呼叫，家家关门闭户，四处寻觅，一无所获，只好带着满腹惆怅留在五一广场闲逛，迎来了新年的钟声。
元旦下午，天空晴朗，暖阳高照，市里组织冬泳健儿在中山西路码头横渡湘江，我也去看热闹。活动结束返家途中，竟在家门口碰到了她。我当时很激动，好惊讶。她朝我笑道：“我是来还相片给你的。”后来她才告诉我：她元旦下午来找我，是下了很大很大决心的。心里暗想，如果能见到，说明俩人有缘，就相爱下去;如见不到，表明俩人无缘，就拜拜。她这分明是与自己的爱情在赌啊，好险！幸亏我看完冬泳后那都没去及时回家，不然我与她的姻缘岂不泡了汤？那会遗憾终生！
我们不早不迟，仿佛是约好似的在家门口见面。她把照片还给我后，又问我最近写了什么新剧本没有？我告诉她，写了一个小歌剧《星期天》。她讲拿来拜读行不行？我当然一口答应，于是俩人约好下个星期天下午两点，在天心公园见面，不见不散。就这样，在天心公园、在湘讧河畔、在烈士公园，在长沙市许多大街小巷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倩影和窃窃私语，我们终于相恋了！
在“文革”的风风雨雨中，经过漫漫三年的相恋，1968年的中秋节，当桂花飘香时，我们踏入婚姻殿堂，她成了我的妻子，我成了她的丈夫。
婚后，与所有夫妻一样，恋爱时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逐渐远离，油盐柴米面酱醋茶的交晌曲成了家庭生活的主旋律。一晃五十多年了，生活中的喜乐悲伤不时伴随我们身边，也不断检验着我们对家庭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妻子有一颗贤慧、善良、包容的孝心。我是家中唯一的兒子，成家后母亲自然与我住一起。婆媳关系难以相处，几乎是中国家庭中几千年来的一种通病。妻子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自进门后，妻子便包下了家中的洗衣浆衫活，连母亲的外衣外裤也由妻子包揽。与母亲一起住的还有我二姐的儿子，他所有衣物也一并由妻子代劳。俗话讲“有妈便有家”。母亲跟我住在一起，我的这个小家庭便成了母亲的大家庭，逢年过节、探亲休假，我的四个姐姐、姐夫便会拖家带口前来聚会，十几口人很是热闹。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厨房活便落在了妻子肩上。有一年三姐夫因病从广州来长沙治疗，家里仅有两间房不够住，妻子便在娘家附近设法借了间房子，妻子与我每晚做完了家务，就去那里投宿。早上妻子又赶去工作单位为一大家人买早点，没有半点怨言，几个姐姐和姐夫都讲“家有贤妻胜过一宝”。妻子与母亲在一起生活了18年，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她还主动为老人洗脚、剪指甲。
妻子有一种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品质。结婚时我俩工资收入都不高，育有两个女儿，俩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100元，家中经济拮据。妻子对此从未讲过半句怨言，为了贴补家用，她从邻居办的工厂里接过塑料扣子加工，下午和晚上又去单位开设的舞厅、音乐茶座当服务员，有次还被开水烫伤了胳膊……
妻子有一付聪明、机智、果断的头脑。我参加工作一直从事体力劳动，而对伏案写作又情有独钟。一个偶然机会，我得知刚恢复的一所技工学校教务处急需要一名教务员，技校教务主任问我愿不愿意去？妻子知道这一消息后马上表示赞同：“去，你适合当教师！”我当时所在的工厂福利非常好，每月不仅奖金高，还有紧俏便宜的物资买，年终还发做衣服的毛料，外人都非常羡慕。而技校基本没有福利，每天上下班要过河渡水。妻子见我有几分犹豫，便果断讲道：“去学校做你喜爱的工作，就不要贪恋厂里的福利！”在调动工作过程中遇到了不少坎坷，每次又都是妻子抛头露面，寻找机会攀越了过去。我上大学更是得到了妻子的全力支持。1984年7月上旬我接到省教委的一份公函，拆开一看，是湖南教育学院政教系发来的招生通知，称下学期将举办两年制脱产大专班，招收名额50名，随通知还附有一张报名表。我边看边想，这不是圆我大学梦的一次绝好机会吗？但家里上有80岁的老母亲、下有两个上学的女儿，妻子会同意吗？跟妻子一讲，她非常通情达理讲道：“上大学是你年轻时的梦想，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家里有困难我会想办法克服，你只管复习准备考就是了。”有了妻子的全力支持，经过一番拼搏，我终于圆了大学梦，翻开了我的人生新篇章。
妻子还有一付天生的嘹亮动听歌喉。她从小喜欢唱歌、唱戏，在文艺队下乡演出中就崭露了头角。记得第一次她与几个好友上我家时，应我的要求，就声情并茂演唱了歌剧《江姐》的经典唱段，不仅使我母亲、姐姐感到惊喜，还吸引了邻居围观，个个都拍手叫好。婚后，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带孩子，她的歌声就断过。退休后，参加了爱晚合唱团，不时登台高歌。就是现在年岁老了，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家也是歌声不断，让我俩的晚年生活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时光荏苒，岁月流转，到2018年10月6日，我们共同生活了整整半个世纪，兑现了“白头到老”、“相濡以沫”的初心。尽管妻子逝去了往日的韶华，没有了过去的容颜，头发白了，腿膝弯了，多种老年病缠身，但是在我心目中她依旧是那靓丽、多情，风韵丝毫不减当年。相恋时讲过的甜言蜜语仍在耳旁回荡，经历过的往事还在眼前演绎。如今，只要天气适宜，我与妻子都会并肩牵手在室外散步，点点滴滴总讲个不够。
妻子在我75岁生日这天给我发了一段微信：
“那一年，在丹桂飘香的季节里，我遇见了他，儒雅的模样，出众的才华，漂亮的粉笔字，矫健的身姿，深深吸引着我。感谢上芲的安排，让我们有了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赶路、坐车、行船、排练、演出，不知他是否注视过我？我却经常注意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了解的深入，在1966年元旦的下午，我鼓足勇气，献上我少女一颗纯洁的心灵。从此后，我们进行了三年的恋爱长跑，长沙的大街、小巷、公园、河畔，都留下过我们依偎的身影和讲不完的窃窃语话。
那一年，在丹桂飘香的季节里，他把我迎娶回家，他当了我的新郎，我做了他的新娘。在柴米油盐的岁月中，在经济拮据的日子里，我们快乐的生活着，从未曾有过斗气吵嘴的事情发生。我欣赏他对事业的追求，我体谅他对家庭的责任，尽管我没有什么文化，但我不断地学习，原因是不想拖累他，我要和他齐头并进，我想让我们的孩子也因有这样的妈妈骄傲！
时间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些美好岁月只是生命长河中的一朵朵美丽浪花。但我愿它像丹桂树一样，虽然一年只怒放一次，却香飘万里，树基坚固，枝叶繁茂，从不畏惧狂风暴雨、严寒冰霜……”
这段话出自妻子的肺腑，是妻子对我们相见、相遇、相逢、相聚、相知、相契、相恋、相依、相助的全面总结，每次读起来都格外感动。
是啊，季节偷换，无声无息;花开花谢，不言不语;春天的故事犹在眼前，夏天的彩排尚未结束，秋天的脚步己经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一回眸，我们便老了。在今后的岁月里，会彼此捶背揉肩、搀扶行走，甚至送汤喂食，寸步难离，全当这些都是我俩爱情之歌新的诗韵和新的乐章。
我更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不是父母，他们会先你而去。最亲的人也不是子女，他们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后代。真正能陪你走到最后、一路不离不弃的就是妻子，她珍惜我，理解我，尊重我，宽容我，陪伴我。我感谢生命旅途中遇到了妻子，让我的人生增添了许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