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往事|和父亲有关,和月亮有关,和另一对父子有关

一桩往事和父亲有关,和另一对陌生的父子有关,和月亮有关。
那天应该是1985年初秋某一天。如果具体推算,我甚至可以得出具体的日期,但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母亲是1984年末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时间故去的。而父亲是在妈妈故去后才有了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每天都要我作伴——我多少是有些不情愿。按理,我挺喜欢这种饭后到外面走走的消食方式,问题是父亲没有按我脑海里的“剧情”出演角色,我渴望着在路上能和父亲交谈,随便什么都行。可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其次,这种散步不能太快,要慢慢走。可父亲总是疾步而行,而且每天走得有些远,远到郊外的麦田。尽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的城市很小,郊区近在咫尺,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远了。
那天我和父亲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麦田里码好的麦垛旁,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父亲和我蹲了下来,询问孩子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迷路了?小男孩一个劲儿地哭,不做声。后来,我用青海方言问他,小男孩这才告诉我们,他不是迷路。原来是父亲带着他一起来码麦垛,然后父亲要在麦地值夜——秋收季节,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喜欢到田里面“偷”麦穗,然后用手搓着,接着用嘴吹去已经脱落的麦皮儿,把麦子一把丢进嘴里,那味道美极了。
如果能把麦穗放在火上烧一下,熟了之后的麦粒味道更不用说。这种小吃——如果能算小吃的话,那些本地的伙伴们叫“麻麦(mei)”,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不是这样写,而且至今也不知道这个词所传递的含义和这种小吃之间的内在联系。
对于农家而言,我们这些夜半出动的城里孩子,算得上是小盗贼了,所以秋收季节都要有人来守着。到了晚饭时候,父亲说回家去吃饭,最多半小时就来,让小男孩等他,结果孩子等了很久,还不见父亲来,就哭了起来。
我和父亲留下来陪小男孩。很快,他在我们(主要是我,对父亲的湖南方言,小男孩有明显的语言障碍)的哄劝下破涕而笑。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询问他的功课,学校情况等等。小男孩有些窘,后来直接从麦垛上摘下几个麦穗了,递给我,让我吃“麻麦”。他看着我笨手笨脚的搓麦穗动作,哈哈大笑,就亲手示范给我看。我是城里的孩子,但不属于小盗贼,小盗贼通常是我的大姐扮演,她很疼我这个小弟弟。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着麦子一边闲聊。差不多有二十来分钟,他的父亲还没出现,我心里也有些着急了。两个陌生男孩之间可以说的话题,基本也说完。这时候,我抬头看见月亮挂在东边。那是一轮凸月,农历十二、三吧。我说我能够推算是具体日期就源于此。我随手一指,问小孩子,那是什么?
月亮呀!小男孩说。我想我也真够狂妄的,难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不知道那是月亮?可就在这时候,小男孩又和我们刚见面时那样,开始用袖子抹眼泪。我正要问,突然看见一位男子将小男孩拥在怀里,柔声说:好了好了,爸爸来了,甭哭了。
是孩子的爸爸来了
我和爸爸起身,离开的时候,爸爸用责备的口气对那位父亲说:你看你,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一个人留在地里。那位父亲解释了一句什么,但非常敷衍,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孩子身上。
那个孩子一直在父亲怀里哭着。我甚是期待他能够抬起头跟我说声再见,或者随便什么都行——在内心,我是很希望这个刚认识的朋友能对我说声谢谢的。
就这样,我和父亲走远了。差不多快到家的时候,父亲开口说:今晚的经历,我想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会记得。
三十五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并没有想到过这桩往事,哪怕一次也没有。三十五年之后,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在于我对小男孩能够在父亲的怀抱中撒娇这一举措仍感诧异。那是一对当地原住民父子,在我们的印象里,“怜子如何不丈夫”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甚至,我想,通常也不会发生在中国父子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我还见过一若这位父亲的人,那就是我自己。如今,孩子已经二十岁,我们的角色开始互换,我那天对孩子说:拍张照给爸爸,爸爸想你了。
朋友茜茜说过,我是被人宠过的。亦是说先父。
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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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舒放,力求避免油腻的中年男子。流浪各地,但定型于高大陆青海。写诗多年,一直坚持着,哪怕诗歌从大众变成小众乃至现在的旁门,喜欢不减,且欢喜有加。

世界薄寡,请允许我用诗歌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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