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夜》赏析
夜
露下天高秋水清⑴,空山独夜旅魂惊⑵。
疏灯自照孤帆宿⑶,新月犹悬双杵鸣⑷。
南菊再逢人卧病⑸,北书不至雁无情⑹。
步檐倚仗看牛斗⑺,银汉遥应接凤城⑻。[1]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⑴露下:夜露降下。
⑵空山:寂静的山中,指山城夔州。旅魂:旅情,客居他乡的情怀。
⑶疏灯:指江边稀疏的渔火。
⑷双杵(chǔ):古时女子捣衣,二人对坐,各持一杵。
⑸南菊再逢:杜甫离成都后,第一个秋天在云安,第二个秋天在夔州。
⑹北书:故乡的书信。雁无情:古称鸿雁传书,衡山有回雁峰,人未过衡州而无书信,故言雁无情。
⑺步檐(yán):檐下的走廊。步,古代量度单位,以五尺为一步。牛斗:二十八宿中的“牛宿”和“斗宿”,二星都在银河的旁边。
⑻银汉:银河。凤城:秦穆公之女吹箫,凤降其城,因号丹凤城。其后,即称京城为凤城。此指长安。[1][2]
白话译文
白露降了,秋空高远,江水澄清,独自在空山在深夜旅魂震惊。岸边眠宿着孤帆的暗影,空自映照水上的是散落的疏灯。一弯新月扰自高悬天上,山上不时传来捣衣双杵的鸣声。从客居云安算起,至今已两度与秋菊重逢,可叹我依旧卧病在山城。北方故乡的书信至今没有捎来,南飞的大雁啊怎么这般无情!我拄着拐杖独自徘徊在屋檐下面,久久地久久地遥望牛斗二星。迢递的银河默默地从楼阁上空流过,它的来端该不是通到了长安京城?[3]
创作背景
这首七言律诗写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 )的秋天。仇兆鳌《杜诗详注》云:诗云“南菊再逢”,是合云安夔州为两秋,故知属大历元年西阁作。又云“新月犹悬”,盖元年九月初矣。此时诗人正寓居在夔州西阁。西阁面临大江,背负山崖,凭栏远眺,夔州的山川景物尽收眼底。在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独坐高楼,对着窗外空山的景色,听着远处传来的砧杵之声,对故国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写下了这首诗。[2][4]
作品鉴赏
文学赏析
开头两句写景点题,写出山城深秋之夜的环境。第一句点明季节、景物,第二句写出时间、人物。秋天夜空晴朗,因而更使人感到景物的凄清,气氛的幽静。夜色渐浓,露水在渐渐凝结、垂落,楼下的江水,在静静地不断流淌。周围的山峰,像巨人一样屹立。夜风轻拂,一切都是那样柔和、安详。然而这寂静幽美的境界,却触拨了游子的心弦,引动了他的万千愁绪。
三、四两句进一步描写夜景:远处长江水面上,零星地闪烁着几点灯火,那是夜泊的客船和渔舟,新月高悬,万籁俱寂,这时从城中传来一阵阵捣衣的砧杵之声,回荡在夜空之中。两句写景和上联结合,增加了画面的优美。在这幅画面中,高天是深蓝的,疏灯是飘忽的,月光是柔和的,空山是黝黑的。秋夜、碧空、新月、露珠、江水、渔火、山峰,相互辉映,在这优美的画面之外,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捣衣声,这岂能不触动诗人异乡作客的无限愁肠呢?
五、六两句由写景转到抒情。“南菊再逢”,是指诗人从成都东下至今已近两年。杜甫是永泰元年(765)四月从成都携家东下的,但秋天到达云安之后,因肺病、风痹等病复发,只得留下养病,次年夏初才抵达夔州。秋天,又从山腰客堂迁居西阁,因此说“南菊再逢”。此时诗人除了肺病和风湿痹症以外,还患有糖尿病,所以说“人卧病”。“南菊再逢人卧病”,刻划出了诗人流落他乡病卧山城无限悲凄的处境和心情。因为时局动乱,战争不断,诗人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故乡亲人的来信了。夔州在长安和洛阳的南面,所以称故乡的来信为“北书”。“北书不至”,自然是有具体原因的,这里却说是“雁无情”,就取得了意在言外、言而无尽的艺术效果。
最后两句由个人的身世遭遇写到对故乡的思念。上句写自己走到室外,倚杖步檐,仰看星斗。下句写由银河想到长安,表明思念故乡的心情。“步檐”与西阁照应,“倚杖”与“人卧病”照应。由“牛斗”而到“银汉”,由“银汉”而到“凤城”,一层一层地表现出了诗人由仰望星斗到眺望故国的过程。诗人对故国长安的无限思念就蕴含在这伫立步檐倚杖远眺的老人形象之中。
仇兆鳌曾经指出,这首诗在内容上和《秋兴八首》相似,可以说是八首诗的一个总括。但这首诗和《秋兴八首》在艺术上又各具特色。《秋兴八首》写景壮丽,气魄雄伟,表达诗人对人生执着的追求和对祖国命运强烈的关心,风格更为抚郁悲壮,倾吐的爱国热忱更为深沉浩瀚。这首诗虽然写景如画而表达诗人对故乡的思念,体现了杜诗精警凝练、清丽含蓄的风格。把这首诗与《秋兴八首》加以比较,可进一步了解杜诗同中见异的创作风格,汲取丰富的艺术营养。[4]
名家评价
元·方回《瀛奎律髓》:此诗中四句自是一家句法。······山谷得之,则古诗用为“沧江鸥鹭野心性,阴壑虎豹雄牙须”,亦是也。盖上四字、下三字,本是二句,今以合为一句。而中不相粘,实则不可拆离也。试先读上四字绝句,然后读下三字,则句法截然可见矣。
明·钟惺《唐诗归》:同一清壮而节细味永,按之有物,觉“老去悲秋”、“昆明池水”等作皆逊之。谭云:情事有味,音韵亦妙。森起(“疏灯”二句)。“菊逢人”妙,倒转则庸矣(“南菊”句)。
明·唐汝询《唐诗解》:此秋夜旅情也。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此诗与“玉露凋伤”篇语相出入。《秋兴》首章结联但述旅情,此章结联有忠君慕国想头,故觉胜之;若*六句,则难第甲乙矣。意象清森,读之增感。
明·王嗣奭《杜臆》:今本多作"秋气清”,而《演义》旧本作“秋水清”、当从之。······而“自照孤帆宿”者,客舟也,根“秋水”来。盖从阁上见之,客舟多,故见疏灯皆自照孤帆而宿······
清·王夫之《唐诗评选》:尽一夜所适目惊心者,随拈随合,才高自可。不尔,必杂;要亦变体也。每句锵然,犹不失七言宗风。
清·刘浚《杜诗集评》:高洁。
清·黄生《杜诗说》:此与“玉露凋伤”不相上下,一、二,五、六,工力悉敌;三、四写景虽逊彼之高壮,七、八含情,此处却较深厚也。此号云安、夔州诸诗相合。“露下天高”,即“玉露调伤枫树林”也;“独夜魂惊”,即“听猿实下三声泪”也;“孤帆宿”,即“孤舟一系故园心”也;“双杵鸣”,即“白帝城高急暮砧”也;“菊再逢”,即“丛菊两开他日泪”也;“雁无情”,即“一声何处送书雁”也;“看牛斗”则“每依北斗望京华”也。诗中词意,大概相同。窃意此诗在先,故《秋兴》得以详叙耳。
清·黄生《唐诗摘钞》:此篇以次句作骨。“孤蓬”自宿,“双杵”自鸣,明其为独夜也。己贫病羁留,所望亲朋略加援引,则归朝不难,何意音书日杳,正回旨凤城,惟见银汉遥遥相接,旅魂安得不为之惊乎?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第四顾“惊”字。“双杵鸣”谓闻砧声也,非月中捣药之杵。七句收足“旅魂”、
清·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老杜之高不在此。查惧行;起、结扣定题面。中间二句说夜,二句说秋,切题极矣,却极开宕。笔笔清拔,而意境又极阔远。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善诗者,就景中写意。不善诗者,去意中寻景。如杜诗······“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即景物之中,含蓄多少愁恨意。若说出,便短浅矣。
清·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宛转关生,浑然无迹。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首联,一景一情。自对格起,字字晶莹。次联,景由情出,······三联,情就景生。“菊再逢”,实景也,而动人益向衰之慨;“书不至”,虚景也,而起雁仍空到之思。·······结又情景双融矣。
清·杨伦《杜诗镜铨》:清丽亦开义山。好起(“露下”句)。二句情在景中(“疏灯”二句)。托怨雁是风人体(“北书不至”句)。
清·刘邦彦《唐诗归折衷》:《秋兴》首篇与此足敌。喜雄壮者采彼,嗜沉细苕取此。终不可定伯仲。吴子谓结胜于彼,亦是宋儒议论。
清·卢麰《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似疏而刻。三、四寻常景色,写极萧疏。结二仍分一南一北,紧承五、六,尤是法密。
清·吴瑞荣《唐诗笺要》:此诗不当仅赏其清壮,须玩其音节深细、步武端和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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