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春卷•散文篇◇】《​餐票的故事》||□ 邓英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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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  第71期  总第5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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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文聚焦 □ 

餐票的故事

（散文）

文/邓英肇 (湖南）

这种两指宽，寸五长，标写几角几分、几斤几两的小纸片，是过去单位上就餐的凭证，叫餐票，现在很少见了，但有人收藏。我也有收藏的爱好，但不收藏餐票，只收藏故事，收藏由餐票引起的故事。

二十多岁时，我在工厂当工人，每月三十一斤计划粮。年轻时饭量大，三十一斤不够吃。我沒有亲人，无处补贴，买了餐票不敢今朝有酒今朝醉地放量吃。早餐吃三两，中餐吃四两，晚餐还吃三两，克制着细水长流，到了月底还能饱餐几顿。然一场突于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

饭没吃饱，心里老是挂牵着，下班的钟声就像食堂吹响的集结号，冲在前面的总是我们这些先吃为快的年轻人。到了食堂，我们英勇地赌住窗口，抢着递餐票，抢着递饭盆，场面很壮观。一次我抢先买到饭莱，高兴得举过头顶，吆喝着"开水来了，开水来了"撤退时，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失去平衡的我把饭盆抛出好远。

我沒有顾及那个人，而本能地去抢救即将落地的饭菜。在饭盆“砰“地落地，莱汤四溅，饭团打滚的时候，我才怒不可遏地扑向那人，然而我很快地打住了。

撞我的是位姑娘，她叫王红兵，她是我们厂里的知名人物，她的知名不全因她明眸皓齿长得好，主要是她特殊的家庭。据说她父母以前当过什么官，犯了什幺错误，被集中到什么地方学习去了。居委会同情她们姐弟生活没着落，介绍到厂里做零时工。这时她惶恐地看着我，战兢兢地递给一团皱巴巴的餐票。

我不能收，她身后的浪笑告诉我是回什么事，把女人推向男人，或把男人推向女人，是浪荡哥们够刺激的玩笑。奈何不得，于是我沮丧地去回收饭菜，小心地夹起浮在汤上的肉片，用筷子刮掉饭团上的灰尘，默默地走向食堂的一角享用乐极生悲的苦果去了。

感觉她来到我面前。在我眼睛的余光里，那工作裤压得很直的裤线，那洗得发白的轻便懒鞋，是那个年代女孩子爱俊的特点。我沒有抬头，我沒有兴趣接受别人的安抚。她在我身边站了一会，看着我吃。你不是同情我吗？尽管我吃的是捡回的饭菜，我照样吃得很香。你不是有话要说吗？那就说吧，别这样看我，看得我怪别扭。

我想错了，她在寻找机会给我饭菜。当她抓住我的饭盆，"啪"倒上她刚买的饭菜后，一路猛跑，跑到食堂对面的车间去了。

其实不是你的错，你在施舍我。男人不吃嗟来之食，我端起饭盆朝车间追去。

车间沒人。车间连着工厂的大门，工厂大门通向大街。总不会空着肚子上班吧，想必她上街买吃的去了。

好久没吃过饱饭了，把好日子往前挪挪，明天还她餐票，有了主意，我心安理得地狼吞虎咽。

第二天早上，我在厂门口拦住她，待我拿出餐票时，她钻进人群跑了。还是在食堂惹事的那伙人，他们不放过任何搞笑的机会，为首的张胖子笑我"吊膀子”不看场合，引得大家哈哈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抓起传达室桌上的茶杯向他砸去，随着一声惨叫，我飞快地跑了。

他被送去了医院，头上缝了三针，休息了三天。厂里严厉地处理我，除了负责他的医药费和休息的工资，还勒令我写检讨。那时我是一级工，每月工资二十多块，三十多块钱的赔偿费要扣我半年。尽管那段日子我过得很糟糕，但沒忘记还她餐票，可她老是躲我，我生气了。也罢，为了还餐票，我的损失还小吗？然打破僵局的是工厂附近的一次偶遇。

星期天的中午，我替师傅办完事回厂，在工厂附近的小巷里我看见了她，她正在挑水。那时自来水沒有进屋，自来水公司在各个居民点设供水站，附近的人都在那里挑水。

她挑水的样子很难看，挑的是双手搭着扁担的"岩鹰担“，一晃一晃地让人看了心痛。唉，落毛的凤凰，不忍卒看。于是我上前抓住她扁担，要帮她挑一程。她一脸惊喜，这次不避我，顺从地交给扁担。她在前面引路，一路叽叽喳喳，高兴得像只喜鹊子。

她很会说话，她说男人力气大，挑得水，打得架。她说领导处理问题治标不治本，好了表皮，伤了正气。想不到她如此有水平，看不出还是个开心人，我柱起拇指夸她高，她眨着眼睛冲我笑。

她家离供水站不远，小巷深处百多米，这是座保存得很好的老院子，髙髙的青砖院墙，深深的斗拱槽门，能住上这座大隐于市的高楼深院，不是旧时富商的遗老遗少，就是当今够资格的干部们。挑到门口，她不让进去。不给她添麻烦，我递过扁担就走。她还是叫住了我，说我明天上晚班，有空来玩，也是这时候，我在门口等你。

那天她穿件的确凉短袖衣，刚洗过头发，披散着，显得很洒脱。她领我进去，院子很大，我沒见到几个人。红兵妹子很聪明，约在别人上班的时候见面，是为了躲避的多事的眼睛。

她住在当中的正房，客厅很大，油漆地板，红亮家具，官家摆设富贵逼人。她見我不自在，忙着倒茶，忙着说些厂里的事缓和空气。

她说你们厂的青年伢子真怪，好好的短发不留留长发，不难看也难洗呀！她说你们厂的妹子也怪，宽松的工作裤改成小脚裤，不说做事，就是下蹲也困难……

这话我不爱听，左一个你们厂，右一个你们厂，忘了自已也在这个厂。临时工爱说自己是二等工人，只怪你们不主动融入集体。于是我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旧书翻了起来。

她见我不搭话，也显得不高兴，讽刺我是假斯文，说你看得懂？

我笑了，拿书朝她晃晃，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一本高中课文？

“你读过？"

“岂止读过，还滚瓜烂熟呢！“

"吹牛皮！"她抢过书去，说要考考我。沒待她发问，我抢先说：“高中语文第五册，开卷《林冲风雪山神庙》，末尾是《唐吉诃德》，当中是梁思成的《中国建筑的特征》，对不对？"

这书我以前读过，还有印象。我抢先说出来，是怕她提出复杂的问题，这也算急中生智吧。

她翻了翻书，抬起头来，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重新打量我，脱口而出：”才子！”

才子不敢当，早逝的父母沒给我留下财产，却传给我人穷志不穷的骨气。十三岁进厂我就找来初中高中课文自学，那时沒有"自学成材“的高境界，只想当一名有文化的工人。看着我感觉很好地摇着二郎腿，她不失时机地挖苦我："哟，还真把自己当成才子呢！才子插队买饭，才子拿茶杯打人，能文能武呀！“

我哈哈大笑，她也笑了，笑得云里雾里，笑得忘乎所以，连人进来都沒发觉。还是一声“姐“的尖叫惊醒了我们。她惊慌地起身，对拉着小男孩的那个女人叫“小姨“。

那个叫小姨的中年女人很冷漠，她不屑看我，眼镜片的折光寒气逼人。她拽着惶恐的红兵走进里屋，在里屋说话是防着人家，我是她不欢迎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悄然离去。

打那后她好久沒来上班，上不上班，与我沒关系。过了一阵她露了面，一露面就去车间找我，我避开了。她留口信叫我去她家，我沒去。就在我睹气够了，就在我想见她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

信从省城寄来，字不多，有股火药味：

“……什么才子，书呆子！还真扯着头发上了天，以为自己多清高？你知道犯了多大的错误吗？爸妈解放了，调往省城工作。我跟他们说了你的事，他们觉得你不错，希望能带来看看。你不来，搞得大家不高兴。不说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吧。这里有些餐票，忘了兑换，给你寄来，想必不会原封退回吧！“

……

这就是餐票的故事，故事很苦涩。

一日一画

秦嘉业，女，汉族，画家，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美术系，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广西分会会员，南昌书画院名誉副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

本期责任编辑：零下

当代文学家

2020.07.02 started publication

作者风采

湖南作家：邓英肇

作者简介：

邓英肇，湖南省邵阳市人，作品散见于《邵阳日报》，《文学島》，巜时代作家》，《文存》等报刊杂志。其中散文《寻梦江南岸》获2006年度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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