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老屋

最后的老屋

徐福记

祖宅基上长满树木,门前的大柳树和青草  摄影:徐全福

父亲今年70岁,农民,当过村干部,养过蜂。六年前没种地后从乡下老屋搬到集镇上居住,现在还养着十几箱蜜蜂维持他们二老的生活。

父亲最近几年心脏不太好,不能断药。母亲一生辛劳,更是体弱多病。

父亲搬到镇上,还养着十几箱蜜蜂   摄影:徐全福

老屋离镇上不远,是由五间青砖瓦房组成的农家小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全村最早的一栋熟砖瓦房,在当时农村几乎都还住在土坯房的那个时代真是响当当的,可以说是父母耗尽心血的骄傲杰作。

也许是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欠安,心里老是牵挂着。我也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今天有空就答应送他们,正好我也可以回老屋看看。

母亲艰难地走在通往老屋的路上   摄影:徐全福

进入社会主义新时代,农村也过上了小康生活,村里人家都早已搬出来了。驱车走在崎岖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虽倍加小心,车子两边还是被路边长满的枝条留下了道道伤痕。好不容易到了村头,踏入故居的热土,倍感亲切。但十几年岁月蹉跎,转眼间物是人非,曾经上百人热闹的村湾几乎变成了一片寂静的森林。路都没有,我们带上锯子镰刀等工具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我家祖宅跟前。

老父亲在祖宅基前驻步停足张望着   摄影:徐全福

说是祖宅倒不如说是一堆高于平地的黄土宅基。这里曾是我家祖上几代人居住过的地方,爷爷已逝世三十多年了,以前的老土坯房历经岁月沧桑早就倒塌了。宅基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树下杂草丛中甚至连一片瓦砾也找不到了。前面空地茂盛的青草一尺多长,绿油油的,时至初冬并未枯黄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儿时门前的小柳树如今枝繁叶茂,依然耸立在那里。门前童年捉鱼戏水的小水塘也干涸见底了,装满一池枯枝败叶,甚是荒凉。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眼前的祖宅里,可现在记忆中祖屋的样子已渐渐模糊,依稀记得有三间正屋、二间厢房和小天井、灶屋、猪圈、牛栏等。看着年迈古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还在宅基前驻足张望时,我瞬间感到了一丝伤悯。

斜阳映照下树林中酣睡的老屋   摄影:徐全福

在祖宅的左前方百米处淹没在树林中坐北朝南的小院就是老屋。此时,在西边斜阳的映照下,它像是在酣睡。也许它真的是苍老了,睡得那样安祥、静谧。让人不忍心靠近,生怕惊扰了老屋,惊碎了它的梦!

父母来到老屋院门前    摄影:徐全福

当我接过母亲用那瘦弱颤抖的双手递过来的院门钥匙准备开门时,才发现铁门上的大铜锁已锈迹斑斑,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独守着老屋。费了一番周折打开了院门,当我抬脚跨进门槛的一刹那,一种久违的感觉涌遍全身,我们真的到家了。

等待主人归来的大吊扇     摄影:徐全福

可眼前的一幕又让人顿生悲凉,由于几年没人居住打理,院儿里的几个花坛和地上到处灌木丛生,连人也很难进去。院墙上盖的石棉瓦雨棚有几处被冬雪压断的残枝打碎,墙角摆放着一些没用的旧农具、破坛烂罐,还堆放着几只丢弃的破蜂箱。旁边厨房里的木门已没了,一眼就看到倒了一地砖头的灶台,破落不堪。

破败不堪的灶台    摄影:徐全福

好在几间正屋几年前父亲刚换过机齿瓦,还完好无损。只是外墙粉刷的绿漆有些脱落,两扇大门也是油漆斑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父亲缓步走近轻轻抚摸着深褐色的大门上他亲手漆写的“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两行金字,好久才慢慢地将门推开。房间的窗户都开着,屋内还比较敞亮干燥,一点异味也没有。

正屋大门    摄影:徐全福

有用的家具几年前搬家时都带走了,屋内显得空荡荡的。堂屋上方的墙上有些泛黑的四大开国伟人合影中堂画还在,两边的“一代英雄逢盛世,十亿神州颂华年”的楹联依然清晰耀眼。屋顶正中梁上的三叶大吊扇静静地垂挂在半空中,仿佛还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堂屋里空荡荡的,中堂画还在    摄影:徐全福

堂屋右边的房间是父亲以前的卧室,里面剩下一张旧式木床,床头两边分别放着一个三屉桌和一个高木柜。父亲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我看到里面装满了他任干部时全村的老档案和帐目。最后,在柜中间的夹屉里找出了那套他收藏多年的中国邮政建国五十周年纪念邮票交给我,这是父亲省吃俭用传给我们的一份珍贵财物。

父亲收藏的邮票中的一页   摄影:徐全福

老屋里的一切见证着一个伟大难忘的时代,承载着一个温馨和睦的大家庭。顿时,我心中感慨万千。这里珍藏着父母一生的艰辛和担当,留下了他们对我们的教诲和期望;也收藏着我们兄妹三人童年的记忆和成长,留下了我们的青春和梦想!

母亲年轻时织的土棉布在太阳下晒晒     摄影:徐全福

在母亲的催促下,我才从遐思中缓过神来,记起这次回来有两件事还要办。先搬梯子登上偏房的阁楼,把两大箱土棉布一卷卷拿下来装入塑料袋中。这是她年轻时亲手纺纱一梭梭织出来留给我们成家用的,现在条件好了,虽然派不上大用场,但这些凝聚着母亲多少个日夜的心血,她甚至熬坏了双眼,累坏了身子,哪还舍得丢掉啊!

父亲以前的卧室   摄影:徐全福

然后和父亲一起开始锯砍院儿里长出的杂木。看着父亲蹲在地上挥着镰刀,拉着锯子有些气喘,我心疼得脱掉外衣加大力气干,尽量让他老人家少干点。多年没干体力活儿的我也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砍到西边院角堆放的破蜂箱前,竟然发现一群野中蜂不知什么时候在里面筑巢安家了,几只小蜜蜂嗡嗡地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给沉寂的老屋带来了一些生机。干了两个多小时就砍完了,看着干净整洁的小院儿,父亲饱经风霜的脸颊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父亲锯着院中柑桔花坛里长出的杂木   摄影:徐全福

老屋是心的归宿,树高百尺落叶归根。老屋在,父母在,我们的根就在,家就在,人生的来处就在。也许多年以后,它终将和祖宅一样化作一堆故土,而百年之后,这堆故土正是我们灵魂的皈依。

( 2020.11.12写于父亲70寿诞)

院墙角里废弃的旧蜂箱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野生中蜂   摄影:徐全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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