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真是有韧性,天塌了也会挖个地洞进去躲着,遥盼着天再升起来的那一天,如果天一直这么塌着,那就把地洞涂成蓝色,再造一片天。
前两天夜里搬家,叫了一个货拉拉。那天下雨,司机穿着冲锋衣,冒雨帮我把行李搬到面包车上。我打开副驾的车门,座位上堆放着衣服和一桶矿泉水,他连忙把东西扔到后厢,让我坐下。引擎发出闷而响的声音,老旧的车子颤了几颤,便从昌平向海淀出发了。
由于路途太过遥远,我在完全陌生的人面前又很健谈,就与司机攀谈起来。
我问他,如此深夜,拉完这单后要住在何处。他说他在西城和昌平都有房子可以住,离哪近便住在哪。我有些惊讶,问他是在北京有两套房吗。他说自己三十年前从安徽老家来了北京,一开始给人打工、搞装修,赚了些钱之后,就开了两家烧烤店,西城一家,昌平一家,越做越红火,一年能赚好几百万,在北京活得也算蛮滋润。
我说,那您这生意挺大啊。他接着说,自己这些年在北京有房有车有户口,还有些闲钱,儿子在复旦读了博士,毕业后给一家法国的金融机构工作,要留在上海,自己就给他付了好几百万首付。我说那您对儿子可真好,他哈哈大笑:这小子刚毕业又没钱噻,再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以后我这点东西不都是他的?我点点头,暗想,真是标准的中国式父亲啊。
车厢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他敛了笑容,而我看着面前这位有些落魄的大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嗞啦啦的噪声。他突然问我抽不抽烟。我说不抽。他便说,去年遇到了疫情,烧烤店要么是被强制关停,要么是压根就没人去,之前赚的钱全赔进去都不够,员工工资开不出来,自己把车啊什么的都卖了,还得出来跑货拉拉才能勉强撑着。
这是一个可预料的结局,我只能说,疫情真是毁了很多人的生活啊。他说儿子知道自己现在在给人搬家,哭着要把他接到上海。我说我是您儿子我也痛心,奋斗了大半辈子,老了还得拼命,真不值当。他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两家店投了那么多钱进去,关了多可惜。我说是啊。他说,熬过这阵子,会好的。
雨变大了,车也到了。为了行李不被淋湿,他只能把狭长的车开进我租住的小巷子里,然后把我的行李扛上五楼。我说我帮您。他说不用,付过搬家钱了。
离开的时候,我帮他看着如何倒车。逼仄的巷子里停了很多汽车,还有很多挡路的垃圾桶、电线杆,他试了好几次都没倒出去。我看着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下车观察了很久,上车,捯饬了十几把,终于把车晃了出去。我说您可真厉害,要是我,我可能就放弃了、不开了。他说那怎么行,再难也得把车开出去啊。我挥手送别,说改天去他烧烤店吃烧烤。他说欢迎,他家店还是很好吃的。
这几天我都在回味这件事。有的人真是有韧性,天塌了也会挖个地洞进去躲着,遥盼着天再升起来的那一天,如果天一直这么塌着,那就把地洞涂成蓝色,再造一片天。
对这些人来说,在胡同里开个车不是什么难事,但还请修路的人,多修些宽敞的路,不要无谓地把人往胡同里逼。谁会不喜欢敞亮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