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路,通未来
□李向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铭刻最深的是故乡的路。那是一条泥泞的路。我生于上世纪60年代,因为家里穷,从小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住白马寺北边、邙山岭下的一个小村落。这是制作砖瓦的烧窑匠们聚居的村落,村子小,没有文化人,就连雅致的名字也没有,就干脆取名叫“窑场村”。村子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砖瓦窑场。外爷、舅舅们农忙时下田干活,农闲时都在砖瓦窑场子和泥,制砖瓦坯,烧砖瓦。外婆家虽然也穷,但比我们家要宽裕得多。因为那时候给生产队烧制砖瓦不仅能挣工分,而且还能够每天有一两角钱的补贴。那时候,最怕下雨。一下雨,遍地都是泥泞,道路泥泞,场地泥泞,出去玩耍是不可能了,只好站在屋子里,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屋外不断线的雨帘。外爷和舅舅们也唉声叹气,一是下雨砖坯制不成了,二是缮着草笘的砖坯还怕大雨淋坏了。再则,就是一下雨,道路泥泞,拉砖的胶轮大车十天八日进不来村,生产队的砖瓦卖不了,窑匠的生计都成问题了。天放晴了,路上车碾的泥窝子要很长时间存在着。寻找小朋友玩耍的道路,也充满了泥泞;俩小孩发生争执,一不小心,要摔一身泥,回家不仅要脱衣洗澡,还要挨打受训的。泥泞的路,连着我的童年。四岁时候,弟弟出生了,我和母亲回到了汉魏故城里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有文化的家庭,奶奶规矩多,童年的我也不快乐!最胆怯的,是跟母亲到外婆家走亲戚。每次去外婆家,都要走一段五六里的乡村道路,雨天泥泞不说,晴天也是坎坷不平,大小车辆轧出深深的车辙,很不好走。我们要沿着路边走,母亲抱着弟弟,我迈着营养不良长得细细小腿,慢慢地走。路边是稻田和排水沟,虽然有青蛙在唱歌,我很怕一不小心,摔到水沟里。我又累又怕,我哭着喊着,妈妈只好停下来,前面抱着弟弟,后面背着我,走走停停,再放我下来,再走,再背……后来我大了,弟弟妹妹多起来,我又背着弟弟、妹妹走在这恼人的路上。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跟老祖母说起童年泥泞的路,她竟然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说,那算什么呢!她说,因为我这个大孙子常年住外婆家,有一年冬天下雪,她想我了,就拐着小脚走了六里雪路去看我,因为有一段路断了,她只好从水渠上爬。手脚并用,在逼仄的水渠边雪地上爬了一里多地!那时候我二十多岁,不懂得祖母的苦心,为什么不等天放晴呢,非得大雪天去看孙子?现在想想,祖孙连心,想象一下,祖母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在水渠边上艰难爬行的身影,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回到自己的家,门前仍是泥泞的路。秋天,村边稻田被山洪冲坏了田埂,街道成了小溪,稻田里的小鱼儿竟然顺着车辙流过来,在大门外的路上,用柳树堵个小坝子,竟然能捉住鱼儿。没想到,让人苦恼的泥泞的路竟然还有乐趣!可是,乐趣哪有苦恼多呢!到了上学的年龄,不到100米的路,竟然要走老半天。那时候,最盼望的是,等什么时候有钱了,一定买一双漂亮的深筒小胶鞋,可以自由地走在泥泞的路上……50多年过去了,我在县城也工作了30多个春秋。老家的村子里,大街小巷逐渐变成了水泥路,通村通组的道路和四通八达的路网相连接,310国道、207国道、中州东路、古城快速、洛偃快速通道甚至高速公路都和村子连在一起。去年中秋节,我开着新买的小轿车,带着妈妈去外婆家,一直开到了外婆家门口。外婆去世20多年了,80多岁的三舅笑眯眯地坐在村口的广场上聊天。而这个昔日的烧窑村,早已不再制作黏土砖,却有了一个现代化的奶牛场,我的表哥、表弟们在那里当工人。一台台满载着乳品的汽车,奔驰在乡村公路上。今年中秋节,我开着车带着80岁的老父亲,沿着洛偃快速通道去洛阳,给90岁的老姑母祝寿。曾经对这一带非常熟悉的父亲,看着沿途的风光,竟然一点都认不出来了,连说20年没来,真是不可想象!故乡的路,我走了50多年,带着亲情、带着希望,从泥泞到坦途,从过去到现在,正在走向未来。在洛阳,盘旋的立交桥让父亲眼花缭乱,感叹再过几年,这路会不会通到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