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娅/短篇小说：昔我往矣

● ○ ●  昔我往矣   ● ○ ●

文/刘新娅   图/网络

小年叹了口气，缓缓把手中的手机的OFF键按下。屏幕瞬间暗淡，却映出小年略显痕迹的面庞。智能手机就这么毫发毕现，一点模糊的妄想也不留给中年的女性，小年又有些懊恼。

今天下午没有课，小年打算的满心欢喜的打算休闲一下紧张了数日的大脑和身体。自从开学季的到来，40个学生的吃喝拉撒一下子成了小年的最紧要日常事。一会儿，王印的饭卡不见了，一会儿，杜翔的手机被前桌恶作剧藏了起来；赵腾的被子被楼上班级渗水滴成了地图，怒火万丈地和楼上干了起来；早操，班长一脸苦仇大恨地跑来：老班，咱班罗亮是个渣，我掀他被子都不中。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让人的大脑容量难以洞开的神样事情秒出，叹为观止。小年叹了口气，想起1909年出生的姥爷说过的话：古时候，咱村子里有句俗语，家有一斗粮，不当孩子王。宁与戏子对门,不与学生为邻。 姥爷在解放前做的学塾教师，精通古典汉语，写的一手好字。在八十年代，以他近80的高龄，还激情洋溢地向小年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可叹，一手好字，和浑身的才学在旧中国换不来妻儿的一日三餐。因此，解放后，姥姥坚决采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不许姥爷继续教书，强逼姥爷磨起了家传的营生--豆腐。从此，诗情画意被湮没在温饱的挣扎中，所谓的心胸永远不敌现实的残酷。

小年想起来了，上大学时，选专业时，爸爸坚决反对让学习英语，执意让学建筑。以他学医的观点，建筑永远不失业。可19岁的小年，满脑子的翻译官外交官的扬扬洒洒，哪里会听从一丝呢？毕了业，同学纷纷投身火热的国际旅游。小年恐慌户口的没处着落，选择回归家乡教书。让一心走出去的梦想落了空，永远成为心头的那一处不可触摸之痛。看到同学们神采飞扬地身着飞行服，副驾直升机，遨游天空的写意，或身为副总，与国际大酒店合作的踌躇，或游走欧亚的家庭美照，让小年万分痛恨当年胆怯的自我，什么烂户口，怎么就那么看重，这不就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么？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多少男士教书是最后的无他的进入，可是青春正浓的小年从学校毕业，又一头扎进了学校。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确如此，从此小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和原来的学校同学俨然两个世界。时隔20多年后的微信时代，万能的网络才又把曾经的青春苦乐依稀又串到了圈子。

打算的好好的，可是一个意外的电话，让小年陷入了沉思。

一 IN

青春的小年，纯真而执着。比当年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女生们的话题永远都会搭上，服装了，化妆了，甚至女生们还悄悄问些私密的话儿：老师，你的男朋友是谁啊，他怎么样，你们怎么谈的啊? 女生们还会传授一些涂指甲的小技巧。小年的流利口语为班级学习英语，营造了足够的氛围，男女生纷纷选择英语为大专自学科目，让小年心中感叹：当年的口部操运动，苦练三九的坚持终于有了一波大大的影响了，着实让小年诚惶诚恐了。因为小年真真切切发现：教师在学生心目中永远是智慧的化身，是人生的灯塔。这让小年惶恐中些许快乐。小年最初的教学生涯就在这快乐的时光中弹指而过。

可是，学生们的学习中却波涛汹涌，共同的空间，朝夕的相处，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又怎能不暗生情愫呢?

上课时，小年正在领读单词，就瞄见汇宇虽然嘴里读着书，眼睛却温柔而深情地注视着斜对面方向。小年目光流转，原来西北角坐着的是一个精瘦又精灵的女生——瑞惠。瑞惠瞥见老师的目光，脸刷地红了。小年不禁心下莞尔，可爱的一对小恋人。下了课，小年前脚刚到家，谁知，瑞惠后脚推门而入，嘴里嚷着：老师，你可烦人，你上课看俺俩干啥？让人不得劲？小年笑道：冤枉呀，你什么时间告诉我不准我看你们俩？瑞惠嗔怪道;还当老师呢，连班里谁和谁谈恋爱都看不出？ 小年也不客气反击：我一心教书，我不是火线侦查员。瑞惠得了便宜还卖乖：当老师的，啥都会，才是老师！瑞惠的撒娇让小年恼不得气不得，只恨不得如悟空般精通十八般武艺。一会儿，瑞惠又要求到：老师，我饿了，你家有啥好吃的，尽管拿出来。小年笑起来，一会，两个大小女生围着苹果梨花生红薯，边看电视，便聊。说聊，主要是那个无畏的瑞惠在不断地抱怨学校太简陋了，没有暖气了，哪个老师打扮的土气了，哪个男老师头发油腻腻了，谁的外号叫厉害，谁的绰号叫老狼……。完完全全地又让小年经历了一次学生时代，学生永远对老师的世界，进行着自己的解读和臆测，既荒唐又天真，既可气又可笑。小年和瑞惠吃吃笑笑，不一会，地上桌上，一堆瓣儿壳儿。瑞惠脚蹬茶几，仰脸躺在沙发上：老师，我今儿吃的太饱了，不回宿舍了，你帮我打个电话请假啊！小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躺倒在大床上，关了灯，两个女生还在叽叽喳喳。黑暗中，瑞惠眨着两个亮晶晶的小葡萄，悄悄问：老师，你说俺班又几对？小年拧了下瑞惠的小鼻子：不知道。瑞惠又抽风来劲了：咦，我不给你说了，反正你看吧，到毕业成不了的。小年惊异问道：为什么呢？瑞惠嘚瑟到：这都不知道，俺们都不是一个县城的，你说，谁有能力调动工作。一毕业，就散伙呗。咱班，除了两人家庭是县城的，都是农村的，你想想，哪有钱调动啊?

小年诚心表扬道：别看你才17……话没说完，瑞惠着急地打断：我18了，好不好，我都上了三年了，熬死我了。小年继续：你还挺成熟。瑞惠得意道：那当然，我说一，汇宇不敢二。哎，你男朋友听你的不听？小年有些忧愁地回答：不太听，他很自我，大男子主义。瑞惠巾帼豪气：老师，你傻了吧，你长的这么漂亮，还不找个听话的；不行，蹬了他，再找个对你好的。俺妈说了，女人有本事的就让男的围着转。你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年听后，哈哈大笑，伸手点点瑞惠的额头：你呀你。 瑞惠却上房揭瓦状，咯吱起小年来。大小女生顿时乱成一团。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进入了各自的梦乡。小年睡意正浓之时，突然听到尖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小年一激灵，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但立马意识到，这声音来自身边。她快速打开灯，发现瑞惠闭着眼，蜷缩着精瘦的小身体，她立即轻轻摇摇：瑞惠，瑞惠，不舒服了？

啊—瑞惠大叫着，冲下床，奔向卫生间，结果还没到，就如黄河一泻千里，秋裤即刻惨不忍睹。瑞惠又恼又羞，大哭：老师，我丢人了，丢死人了。 小年又气又笑：啥时候了，还管脸面。你只要没大事，我这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洗漱了一遍，换了小年的衣裤，小年把瑞惠安顿在床上，认真看着瑞惠：瑞惠，你休息下，我去推自行车，送你去人民医院。瑞惠皱巴着小脸：不去，坚决不去。我就是这样，吃住了。以前在家，也有过一回。你去给我烧点面疙瘩鸡蛋汤，一喝就过。 小年从没经历过样的突发事件，心中有些忐忑：你确信，喝点粥就好？ 瑞惠不屑一顾：你看你，没在农村生活过，真不中，俺们泼皮着类。去吧，去吧。推着小年下床，意思去熬粥。

半个小时后，喝过粥的瑞惠，心满意足地如同饱餐后的小猫咪，再次酣然入睡了。

可是，年轻的小年却无论如何也合不拢眼睛，瞪着眼，定定观察着瑞惠的睡眠状况，唯恐意外发生，毕竟教师如同责任一般，压到了肩上。半个小时又过去了，瑞惠平稳地呼吸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她沉睡……让小年平添几分安心，几分羡慕。

小年思绪翻飞，回想起来了自己的小时候。听父母说，因为生她那天，恰巧是腊月二十三，民间的祭灶，意味着过年开始了，因此父母信手拈来，小年。长大后，小年因为名字的乡土气，给父母呕过几回气。可父亲解释为：大俗即大雅。小年后来查阅了典籍，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接地气的名字了。而由于名字，所教过的老师无不首先叫出小年的名字，让小年发言当课代表的几率空前甩同班人十条街，让小年又为此和爸爸得意了n回。这个名字，如同身份，如同标签，总是让小年那么显而易见地从人群中走到最前排。

小年常常感慨：真的是机缘巧合，这么个名字仿佛就在等着我这个幸运儿呢，还是我不经意间就遇见了名字呢？

就这么翩翩思量着，东方渐渐发白了，新的一天来了。

二 WITH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深夜，小年照常很晚睡觉。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你猜，我是谁？

20年的时光倏忽，多少都湮没在尘封的记忆中。可是，那个清丽的声音一下子把小年的睡意驱赶的无影无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  电话里的物理距离丝毫不能降低瑞惠重逢的滔滔热情。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的通话中，瑞惠给小年描绘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二十年间，瑞惠得愿与汇宇美满成家，有女初成，又兼工作在政府，悠闲自在，遂愿得子，凑成一个好字。汇宇一看，添人加口，压力陡然增加，思索再三，停薪留职，下海淘金。几年间，由于吃苦耐劳，腿勤嘴勤，业务量飘红上升，比不上大富，也是小有积蓄，在镇上小楼小院，俨然周围人群的成功模样。瑞惠的小心眼甭提那个得意劲了。

又絮叨同学们的发展情况，谁谁升任了某外事办主任，谁谁自行创投，谁谁与小年同行。重点还有，当年因为老师而学习英语专业的几人，果然南下求职，皆因英语而入职大型外企，做的也是风生水起，几乎个个高管。

因此，学生群里，纷纷留言：多亏了当年那个漂亮英语老师的严格要求，要不然，现在对着孩子的英语书，只能呵呵了！ 还有：总是对有情怀的老师记忆犹新！等等总之怀念的是当年那个热忱的美丽的青年女子老师！

小年既感动又感慨。

心里却还有些隐隐的忧伤。与学生五彩的大千世界，成功的折腾相比，小年的生活仿佛黯淡了几许。语言学的魅力也许只存在于课堂，那个当年因为华兹华斯而悲伤的英语老师，那个因为2008年刘翔退赛而痛哭不已的英语老师，那个因为中国航母的技能性而关注不已的英语老师，那个因为每届学生离开而深深与学生相拥相泣的英语老师，曾无数次发誓说，下辈子再也不当老师了，因为受不了每届熟悉的学生面庞的毅然离去，让老师的内心经历无数次痛苦的碾压的英语老师，褪去了岁月的光环与青春的容颜，只留下了几篇论文与无边的所谓经验。

诚然，小年的家庭是美满的，先生疼爱，孩子懂事。花在学生身上的时间及精力竟然远远超过自己的孩子。思量到这一不平衡的现象，小年心如刀绞。难道：这就是教师这个职业的结果或者后果么?

有篇报道，说某高中女老师，因为学校学生，而耽误了孩子的高烧治疗，导致孩子脑膜炎。竟然引来网民一片口诛笔伐，一边倒地砍伐该老师：傻瓜，竟然耽误孩子的治疗……

可是，身为教师和班主任的自己，却相当清楚，自己不敢病，不敢倒下，不敢半天不到班，回到家里，匆忙又拖着疲倦，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甚至孩子病了，也只是两人轮班，抽空仍回班里审视，哪里有闲情逸致去追电视剧呢？可这个职业的心酸和苦痛，不亲身经历，永远只是隔岸观火。教师这个职业，还有一个致命的后遗症，由于常年开口运动，以至于经年后，老教师除了课堂依然发光发热，私底下愈发缄默少语了。即便是小年随着年龄的增加，体内的肌瘤，所幸是良性，也是任其发展至暑假，才去医院动的手术。为了什么，说出来，好些外人以为是故作高尚语，孰不料却是为的不耽误孩子的学业，不耽误他们的成长人生，耽误的只能是自己的健康与生命，为了不让学生们若干年后，埋怨老师的不负责任，少些遗憾。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质朴。

前几天，马云说道：不愿老死在办公室，而愿意死在海滩上。马云的这个愿望会很快得以实现。可是当老师的，能有钱有闲地横卧在海滩上老去么？

这二十多年的教书生涯，苦乐自知，小年常常总结道：自己并非是因为热爱才进入教书这个职业，而是因为进入这个职业，才热爱教书和纯真的孩子们的。其中的一个收获就是刚刚接到的教师节的学生邀约大酒店聚餐的瑞惠作为代表，打来的一通电话。

手里握着电话，小年仿佛看到了一个个年少青涩的模样，以及风华正茂的自己在三尺讲台上，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地纵横驰骋如沙场般地开讲，饶有兴趣的一波热爱文化的文艺少男少女认认真真地听课的那种熟悉的悠远的氛围，嘴角溢出了笑意。年轻的时光，是流光溢彩的时光呵，讲课的听课的，都定格在了青春的时空中，凝结成为人生最美好的一幕。

相见不如不见，还是相忘于最美好的时空吧。

一听说老师不来，瑞惠大为光火，不停地打电话，生气埋怨乃至威胁：以后不理你了。小年经过了深思熟虑，轻声柔语劝解着这个小火药桶。不料，又一个远在春城的熟读经典的女生道破了真相。她说，老师，我知道那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典故，你莫非就要学样么？

小年暗暗称奇，心下赞叹不已。甜蜜中夹杂着忧伤：昔我往矣！就让年青的美好的记忆永远鲜活在心灵之城吧！

河南长葛461500 许昌技术经济学校 刘新娅15037421312

作者简介：

刘新娅，许昌技术经济学校英语教师。专注文学历史与政经。始终坚持做永远青春的践行者，文学缪斯的追随者，游走于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长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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