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学副校长:父亲一直告诫我,要靠自己,不占公家便宜
百炼成钢,勤劳坚忍的父亲
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30年代末的冀东农村,家境尚可,在四个兄弟姐妹中天资最为聪颖,得以读完小学,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文化人。他的童年伴随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颇受颠沛流离之苦,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经历了“文革”等数次运动,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内心的不屈与倔强如同他的纯朴与善良一样历久弥坚。
父亲像一棵胡杨,风骨凛凛地挺立在命运的长河中,用他的坚忍和坚持守望着我们兄弟姐妹的生命,无论风霜雨雪,无论酷暑严寒,一站便是千年。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大妹因病无钱医治夭亡,小妹也在我读大四时,因糖尿病并发症去世。许是营养不足,我和小弟同时患上了肺结核,贫困的家庭、危险的疾病、缺医少药的状况雪上加霜。父亲痛失爱女,又面临幼子的疾病,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与命运抗争,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他的孩子。他想尽一切办法寻医找药,那些因卖鸡蛋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被拿去购药了,东借西借的他,也常因借不到钱而眉锁双重,一旦借到钱买了药后,他又会满怀喜悦地带着他的孩子去赤脚医生家打针。7岁那年,为了尽快治好我的病,父亲带着我从县城坐火车去邻县诊治,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感到十分好奇,现在回想起父亲忧郁的面容、抱着我挤上挤下的情形,真为当时的“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心痛。终于,在父亲的坚持和不懈努力下,我们兄弟二人脱离了危险,身体也渐渐康复。
父亲用坚毅的臂膀托举我们的生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土地贫瘠,农民劳作一年,粮食不够果腹,母亲常常望着米缸发愁。父亲却在大家午休的时候去地里割草,用卖草的钱买些粮食补贴不足。待我稍长大后,也和父亲一起去割草,炎炎烈日暴晒之下,或钻进庄稼地里或在路旁挥汗如雨割草的场景,以及汗液滴进眼里难受的感觉都恍如昨日。
△作者:张凤宝
1973年大旱,粮食歉收已成定局,父亲想到了一个增加收入的点子,用山芋干磨成淀粉,用淀粉做成凉粉,再用凉粉换成山芋干,用多赚出的山芋干补充家里的粮食,基本解决了温饱。现在每每想起父亲那时的辛苦,我这个三尺男儿的泪水总是不能自已地溢满眼眶。盛夏的夜晚,滚沸的开水,烟火的炙烤和热浪的熏蒸,挥汗如雨地搅拌,日复一日地肩挑手担,每日和着井水的午饭,傍晚拖着沉重的身子依然要重复同样的工作。从那时起,父亲落下了腰椎受损的毛病,晚年越来越严重,虽经多方治疗,但终因积病已久,加之年老骨质疏松,最后腰椎骨折,不得不终年卧床,直至心衰而终。
父亲坚信,接受良好的教育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一再鼓励我们要好好读书。为了筹措学费,80年代初,他开始利用当地出产水果的优势,往返于抚宁、昌黎和塘沽,倒卖水果,赚些钱补贴我们的学费。那时的父亲,常常午饭后从家里出发,走15公里的土路到县城火车站,再坐火车到抚宁或昌黎站下车,步行到果园采摘水果,趁着新鲜肩扛手提回到火车站,连夜坐车到塘沽,在候车室眯一会儿,有时赶上候车室人多,被赶到候车室外,既要忍受蚊蝇的滋扰又担心货物丢失,几乎整夜不能合眼。赶早晨和上午的集市,把水果售出后,又坐下午的火车去抚宁、昌黎的果园。如此往返,实在困得坚持不住了,才回家休息一下。直到今天,我的脑海还经常浮现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顾不得说几句话就倒头大睡的样子。一觉醒来后,父亲到村边的河沟里洗个澡,换换衣服,又开始下一个塘沽之行。经过一夏天的奔波,父亲终于为他的3个小孩凑齐了书本费,让他们得以在学校读书。
铁汉柔情,重情守信的父亲
父亲是一位严父,他最看不得孩子们懒惰,总是在放学后督促我们或是打猪草或是放羊,因此,他的孩子都养成了爱劳动的好习惯。父亲又是一位慈父,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他经常在早晨给我揉肚子,说这样对提高体质有好处,现在回想起来,还对父亲粗糙的大手有着深深的眷恋。
父亲很善良,更同情弱者。记得邻居有一位独居的老人,只有一个女儿在邻村,父亲总是给他力所能及的帮助;父亲又乐于助人,凡来家里求助的,他基本不让来人空手而归,尽管自己家也很贫困。父亲总是说:“一个人只有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找人去借,觉得你这里能够借到才会登你的门,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父亲极注重诚信,无论是借他人的钱还是物,只要有了,总是第一时间还上,他常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想,我们家由于家境贫困,找找借借了近20年,大部分时候都能借到,这除了对方的善良外,主要得益于父亲的诚信。
父亲正直、自强,他常说:“最重要的一点是靠自己,不占公家便宜。”他不仅自己这么做,也严格要求我们这么做,他的人生法则是“要想让别人瞧得起,首先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毕业参加工作后,父亲经常告诫我要秉公守法,不能投机取巧,不能占学校的便宜,只有这样睡觉才踏实。
我朴素而善良的父亲,不仅给了我生命,更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教会了我自强、进取、责任、担当、正直、善良、勤劳、朴实,我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家风吧。如今,我的孩子也已过了而立之年,我一直秉持着这样的家风教育他,令人欣慰的是,他也较好地继承了这样的家风,并和我约定“要把良好的家风代代相传,为国家为民族培养更多有用之才”。
如今,父亲离开我整整5年了,可是,他的身影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的音容笑貌经常萦绕在我心头,他留给我的精神财富和笃定的影响已深入我的血脉,并代代传承。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天津大学副校长)
作者:张凤宝
编辑:魏芯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