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街”传奇：两千万只买个教训 有毒的女人你玩不起
2素娇不用说那是颜值担当，金公子顿时神魂颠倒，立即上门拜访，素娇含笑迎入。这间会所可不一般：“茶铛鼎沸，香髜棋枰，弦索互弄，别有洞天”，（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齐全，不但有情调，而且逼格高，绝非等闲青楼可比）。金公子哪里见识过这些？“几不知身之所在”，基本上算是晕菜了。“旋即开筵，酒肴精绝，雏姬五六辈来，或素之姐，或素之妹，争来献媚”（没有众多绿叶，怎么衬托素娇这朵红花？）。此时金公子已经中毒，口中喃喃念着：除却巫山不是云……对素娇铁板板地一见钟情了，于是众姐妹含笑散去……下面的细节不必多交待了，素娇乃专业人士、行业精英、老司机，技术好有创意，金公子于是中毒更深，连客栈也不舍得回了，索性就住在会所，生意嘛，自然完全抛在脑后了。
3只出不进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很快金少爷的帐户就清零了，素娇自然发起愁来。但金少爷毕竟高富帅，袋里虽然没钱，但说出话来底气还是很足：“卿无忧，吾家虽不及邓尉石崇，然西蜀亦着名富室也，我以贸易为游戏耳。盍暂归，取重资，当访天台。”意思就是：亲爱的你不要烦，我家里虽然比不上马云、王建林，但也是四川有名的大土豪，我做生意不过是玩玩的，这些日子花在会所的钱只当做买卖亏了算数。我暂时回去一下，找家里要一卡车钞票来，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可恨当时没有银行卡和微信、支付宝啥的，不然金小开到会所前台刷一下，索性连家也不必回了）。要不说素娇小姐姐好手段。只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似地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今后这一行我是再也不能做了，你要是薄情寡义，一去不回，我能怎么办呢？”金公子一听慌了，连忙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素娇不依：“剑欲会，镜欲圆，你要我等你，非得留下件信物不可。”小金笑道：“亲爱的，我连随身果7和皮尔卡丹大衣都押给你们会所了，现在就剩一张返程船票，还能有啥信物留给你？”素娇一本正经地讲：“那好办，你凿一颗牙齿给我，当作凭证，这叫没齿不忘！”
4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更何况活生生敲掉一颗牙齿？金公子想想怕疼，推托不肯。素娇又哭又撒娇：“郎君你果然不是真心爱我……”女神不开心，情况太严重。小金思来想去，脑一热眼一闭，忍痛敲下颗牙来上交。素小姐这才破涕为笑，把这颗信物小心地在妆台藏好。临别时说不尽万语千言，山盟海誓，伊人拖着小金的袖子又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把袖子都湿透了。小金也陪着哭个不停，船家催了又催，这才舍得离去。回到四川老家后，金不换金公子立刻开挂筹钱，准备财礼喜宴洞房等等，花了多少钱呢？书中交待——“费两万金”。《红楼梦》中曾述，在清代，大个团脐上等的好螃蟹，一两银子可以买二十斤。那么目前上等螃蟹批发价50元每斤计算，当时一两银子等于现在的一千块，那两万金是什么概念？白花花的两千万！这出手不能算不大方吧？
5就在金公子一门心思备船准备下江南迎娶美人的时候，有朋友忍不住劝道：“欢场女，没几个好的，之所以对你恋恋不已，你以为是爱你的英俊、才华还是人品？其实就是为你的钱呐！”金公子哪里肯信？立即开船顺流而下，一个月就重回江南。可就在登岸之前，他回想朋友的话，心里也犯了嘀咕，闹不清伊人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痴情。于是他：敝衣囚面，携筐持竿，诈为乞丐（就是打扮跟个活鬼一样，要多惨有多惨）。溜进会所去见心上人。进了会所，只见伊人正坐在大老板怀里，持爵劝饮（与前面发誓再不干这一行的诺言前后对看）。忽然见到金公子，根本认不出来，转头就骂妈妈桑：老妈你瞎呀？这种人怎么进来的？还不赶紧给我往外轰，一会叫店里养的小哈士奇咬了，躺倒碰瓷可怎么办？（前后之嘴脸一变）。
6小金哀号道：“姐姐莫打，我金不换也。”素娇和妈妈桑细认清楚了，问他怎么搞到这步田地，小金回答说途中遭了盗贼。素娇问：“尔至此，尚欲何为？”金生对曰：“来践卿约耳”。好一个“来践卿约”！我虽然遭了盗，可捡回条命，还没忘了来付你的婚约。这是第一句试探，第一层高潮，请看官细看！素娇笑道：“我在这金玉锦绣之中，还嫌过得不自在，你觉得我能跟着你去当乞丐老婆吗？请你快滚！别再痴心妄想！”（回得好！）金公子心头挨了第一刀，但心不死，所以戏还得往下演。他哀哭曰：“明知婚媾难，但不久填沟壑，乞卿垂怜，赐一殓具费耳。”意思就是你不肯跟我这个要饭的，我不怨，但我现在这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求施舍点钱我买副棺材，不要暴尸荒野。
7好一个“乞赐一殓具费耳”这是第二句试探。素娇冷笑曰：“几见勾栏门，化作施材局，恐市上木空矣。”你见过会所免费派棺材的吗？那市面上的棺材恐怕早就断货了！（回得更好！方才是笑，现在是冷笑，又捅一刀。）演戏干脆演全套，金生满面凄惨地说：“小生两日无一餐，腹鸣若雷，乞卿赐一饭，俾作饱鬼，瞑目耳。”戏演到这个地步，聪明人应该看出点不对了，两天没吃饭眼看要饿死，只想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这台词难道不夸张？可惜聪明如素娇这样的欢场老手，现在只想着怎么永远“解决”眼前这个丧门星，已经无暇分辩真伪了。这三句试探，一口一个乞卿怜，乞卿赐，只等佳人回心转意，自己也好找个抬阶下，不然这出戏怎么了局？这段层层深入，用笔真是高妙。
8但这回，素娇已经完全不睬他，连话都懒得回了。还是妈妈桑看不下去，找些残羹剩饭，拿个狗食盆，折了根蒿草（连筷子都不舍得让他用），扔给金公子吃。金不换居然也就真的吃了（可见他已然伤心到什么地步）。边吃边说：“约既毁，小生一齿，须见还也。”这是最后一句试探，提醒素娇，我们可是以我的牙齿定过生死约的。那么高潮来了。素娇立即命妈妈桑捧出一个大箱子，里面琳琅满目，洋洋大观，全是各色各类的人牙齿，像江湖游医卖假药用的行头一样。（与前文将金生的牙齿小心冀冀在妆台收藏好一节对看。）这一回事情做得太绝，实在是欺人太甚，真是狗也忍不了了。书中交待：金生大怒！掷碗拂袖去。将出门的时候，还听见素娇在内大笑说：“花郎好性气！”（这一句翻译过来就是——亲爱的你脾气真大……其实人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补这一刀呢？这才正是素娇的狠心和算计之处。你姓金的脾气不是大么？扔下狗碗，饭也不吃就跑了，那你索性硬到底，如果在外面饿不死，也别再腆着脸回来了。这招叫作永绝后患，这女人绝情如斯，实乃罕见。）
9金不换回到船上，已经心如死灰，但到底是大家子弟，这口气不能不出。于是隔天叫人把从四川运来的财礼都扛到会所门口——“绣裳珠履不计外，中有沉香床，穷极雕镂，费数千金……”（这里有必要提一提沉香木的价格，目前沉香工艺品的价格不断上涨，比黄金还贵，文中这具用沉香木细雕的床，现在花几百万恐怕还没处买去。）金生一狠心“……纵火焚之，于是烈烟亘天，香闻十里。”这等于是当然烧钞票，阵仗可不得了，估计以中国人喜欢围观的特性而论，当时观者肯定如堵，街上水泄不通。（金生烧掉的不仅是千万财富，还有这一段痴情以及过去的自己。这一把火后，金不换再也不是那个被荔枝壳打在肩上，对爱情充满幻想的金不换了。）故事总要有个结局。书中说：“素闻之，遂自缢。妪哀生，生转厚瘗之。”素娇闻之此事，当即上吊自尽，妈妈桑把这个噩耗转告金公子，公子将其厚葬。这就是“沉香街”的来历了。
10我不知道素娇为什么那么急着上吊，这和她前文表现出来的凶相毕露以及毫无廉耻有点不匹配。只能说人活脸，树活皮，人争气，佛争香，作为老司机，素娇放过了上千万的横财不说，还错过了一个从良上岸的绝佳机会。对方是高富帅，钻石王老五，而你是青楼女，只能吃几年青春饭，人家巴巴地赶了来，而你却通不过一个小小的且智商很低的测试，露出了狐狸尾巴，断送了天赐良机。要知道在古代封建社会，女人——尤其是出身低下的女人，人生机会是很少的，错过了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有了（所以杜十娘、霍小玉、苏三等人看到像样一点的男人，就坚决而不计后果地誓死相从），更何况素娇错过的还是金不换这样史上最佳的机会。可以想见，沉香床的余烬还未熄灭，“素娇”二字就已然成为业内乃至全城、全省的大笑柄，成为青楼史上最黑的反面教材，她以后还有什么机会？所以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活头了。不管是因为愧、因为悔、因为羞、因为恨还是因为气，总之素娇这个毒女就这么死了。她不仅有条毒舌，想想她对于金不换三次哀告的回复，一字一刀，让人不寒而栗；她还有一颗毒心，也不知道她翻脸何至于比翻书还快，昨天恨不得把流泪都挤在情人离别的衣袖上，今天又恨不能他立刻马上滚到外面自己找个坑烂掉。这就是演技，这就是人心，想想多么可怕！
11金不换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就是《夜雨秋灯录》作者宣鼎先生在直白地劝诫世人，不管你是怎样的高富帅，有毒的女人你还是玩不起。试想如果金不换真的两眼一闭，不作试探，就这么把素娇娶回家去，会是怎样一番境况？红粉亦是骷髅，欢场譬如地狱。这是宣夫子想表达的意思。对于他的说法，我不尽同意，因为青楼也有很多正面的例子，比如《杜十娘》、《霍小玉》、《王魁传》等等，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里面的青楼女都有情有义，未必尽如素娇一样蛇舌狼心。但从概率上来讲，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欢场那样有毒的地方总是凶险，凡事总有代价，何必用大好人生，去赌那似有若无的概率。原文结尾写道：“当沉香床拉杂摧烧时，想诸天菩萨，闻香而来，必合掌而诵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登徒之流，大家来看。火中烧出青莲花，败子回头金不换。”其实与欢场同样凶险的，还有赌场。赌博同欢情一样让人上瘾；爱情同赌博一样惊险刺激。其实我想欢场也罢，赌场也罢，女子也罢，骰子也罢，你我在拿起前都须先问问自己——能不能玩得起，又能不能放得下？
作 者胡晓明，常用笔名：心泉与水瓶座，自由撰稿人，出生于江苏南京，39 岁，在国企从事工会工作. 业余创作小说、评论、散文、诗歌，报刊时有发表，一直在追梦的路上。近期作品有《胡说红楼梦系列》十篇。喜欢的作家有曹雪芹、金庸，张爱玲和亦舒。个人格言：文以载道，文以修身，文以承愁，文以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