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15岁的天空
15岁的天空
文/落叶半床
大风刮过的天空是澄净的,半个月亮已挂上树梢,白白的,在蓝的底上;脱光了叶子的树在风中时而发出声响,我只觉脸颊和耳朵被冷风刺痛,肃穆的冬天有它的美,我却不愿欣赏了。到的家,准备好晚饭的一切,坐下来,渐渐沉落在黄昏里。窗外麻雀的热闹,不觉也已散去。偶然的两声,像是勇敢的问候。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事实便是忘记。而走着走着就散了的人,常常就这样被忘却了。
15岁的时候,我和她已经很相熟。我们读书的中学在她所属的镇上,离我家30里路,离她家却只有几里路,周末我们常常步走去她家,一路上经过春天的旮旯角落,我的心是雀跃的,为着路遇的风景。当我指着一丛丛田垄上的野蔷薇给她看时,她说:“有什么好看的,在田里还碍事呢。你看那些地里的人,谁会有工夫看它们,开了也是白开!”我很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态,她熟视无睹的模样,让我觉得似有一股凉风从心底汩汩地冒出来,嗖嗖地像箭一样从眼前穿过。我心疼起她来,不觉多看几眼陌上的野花。真的无人注意到它们吗,若果如此,它们怎么还能每年都开得如此灿烂呢!我是不相信的。
当我背着李白的诗词,想象不出什么才是“相看两不厌”,直到有一天,我穿着租来的军大衣,坐在玉皇顶上,白云在脚下翻滚,虽然面前就是深渊,却感觉不到惶恐,只有无限地欣喜。一眼望去,四围都是穿着军大衣的人,在风中热切地等待着东方的日出。周遭静悄悄地,除了风声,似乎再没有什么声音,直到一片惊呼,太阳,太阳可就遥遥地出来了。
毕业之后再见到她,已是十多年后。我正在县城的街上走着,仿佛听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声音弱弱地又不加确定,我脑海里搜索刚才走过我身边的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下意识地回头答应着,见不远处有个拎着童车的妇女对我笑着,她的头微微歪着,衬着笑容,姿态倒是很熟悉,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我感觉是你,就叫个试试。”她见我回头,继续地笑着。我仍在迟疑,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人了。我又看了她几眼,她已经朝我走来了。啊,是她?我想起春风中摇曳的野蔷薇,就像缺了记忆的链接,中学时候的她怎么都和眼前的她对不上。大概她觉出来我的惊讶了,讪讪地说:“认不出我了吧……”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记忆再一次回到很久很久的从前,难道这真的就是她吗?
这一年,她已经结婚许多年,孩子也要上学了。就在我们曾经就读的镇上,她上过的小学校里,她和她的另一半都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这正合了她当年的心意。许多年以前,她坐在我的身边,发奋地学习,发着狠要像她父亲一样当个教师,好离开乡下的土地,不能像她母亲,除了唠叨还是唠叨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个农民。她对母亲的怨恨常常让我觉得无理,她用自己的双手吃饭,没有错啊,再说,当妈的唠叨孩子也很正常啊。我想她的过激反应大概与她的位置有关,她排行老二,上面的姐姐长得好,性子也好,下面是弟弟,自然是最得宠的。俗话说,老大娇,老小娇,中间夹个现世报。她呢,无形中便被忽略了。那时她与姐姐较真,同母亲隔膜,考学成为她最想摆脱家庭阴影的动力。而今,她愿望成真,该心满意足了吧。但最初的那一眼,和最近的这一眼,中间错位了十几年,使我认不出她来,她当年的倔强和顽强,此时的沧桑和干枯,让我觉得她比实际年龄总要老上好几岁。也许,在她看来,我也变得面目全非了,除了别后如何,我们实在搜刮不出可谈的话题,尴尬和无奈一起涌上来,淹没了彼此。
如果在一个孤岛上,只有两个人,我想我会寂寞死。因为现实世界里,相看两不厌的既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恋人。随着时间的流转,一切都会改变。最初的心,最难保持,不然纳兰也不会悲情地吟唱“人生若只如初见”。
同样是面对千年的到来,有人兴奋激动,有人却无动于衷。当2000年的钟声敲响之后,同寝室的小姑娘打电话给朋友,聊得很欢。我也打了电话给他,却劈头盖脸挨了顿骂,自然电话不是他接的,我却从无端地骂声中解读出自己的无聊来。对于他们急于成功的一群,我们这些深更半夜不睡觉等待新年钟声的傻瓜们,自然是不识时务的。那么对于我们在冬天的夜里,裹着棉被看流星雨,高一声低一声的怪叫,更是会让很多人侧目的了。于是多年之后,和我一同用公共电话拨打电话的小姑娘,仍然对自己的另一半带给自己的种种惊喜不时感到幸福,是在我的理解之内的。所以,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共同经历过什么,她那颗激动的心一直保持着鲜活。而我,却因这样意外的遭遇,一早想到了结束。虽然这只是意外,几个月后,在他面前,我连这意外也是不敢承认的,现实的脚步总是跟不上想象的节奏。虚弱的精神,让我坚决地强大不来,留在他那里的,终究是什么,我一直没能看明白,难道仅仅是成功的喜悦?对着将来,我无端害怕起来。就像在故事的开始,已经铺好了结局。我无数次感到自己无助地站在风中的树下,目光茫然,不知所措。
15岁的时候,我不仅和她相熟,位置上和他也相隔不远。然而时光匆匆而过,她越走越远,他亦成为记忆。和她作别的那晚,我梦见自己端着她爱吃的饺子,兴奋地叫她一起吃;和他分开的时候,我看见天空下着雨,却又有光芒万丈,一起念着“走吧,走吧”。我们曾经走近,一同欢笑,一同哭泣,一同成长,在笑容灿烂的最后,最耀眼的分明是我的无情和冷漠。
15岁的时候,走在任何地方,我都能发现其中的好来。看见天边的彩虹,会和别人一起惊呼,并飞到天外,想象另一片天空;经过心仪的院落,会笑着问自己那里是否有个像自己一样爱胡思乱想的小孩;时间的轮盘转动,会觉出一年四季有不同的美好,即便地滑路湿,即便雨雪风霜,即便跌跤,吵架,生病……似乎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即便没有什么可幸福的时候,也会给自己找乐子,其中之一便是搜集许许多多的糖纸,折成花花绿绿的蝴蝶,挂在风中,总像看到世间所有的美丽。即便想不到将来,成天冒着傻气,不识人间疾苦,背不出文言文,列不出方程式,添不好辅助线,说不顺ABC……
如果不能忘却,我选择记住。廊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也只有在风大的时候,才这样清脆地响着。这响声,和当年并没有什么两样。麻雀仍在蹦跳着,叽叽喳喳地,不论哪个角落里,无尽闹腾着。冬天的阳光下,时而会有好看的鸟停下,我端详它们,却常常不认识。只有麻雀,不用看,也认得清。于是在忙碌的时候对着它们的热闹,一些感动就会不经意冒出来,嘲笑怕冷的我。我在心底傻傻笑几声,算作回复。
被风刮过的天空是澄净的。月亮,虽只有半个,却那样白,那样干净。
15岁那年的天空,不用说也是澄净的,就算没有风,也还是澄净的。
2015年1月1日
落叶半床:真名张琴,安徽人。贪玩、好静,喜欢大自然,闲来偶尔写几个字,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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