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
〓 第 1399 期 〓
文|陈晓宇 编辑|王成海
时节已到冬至,朔北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狂怒地吹着,位于内蒙古西北草原的白音厂汉村,迎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白音厂汉,汉语是幸福富裕的意思,以前是蒙古牧民的一块草场,后来汉人北上,这里变成了一个全部由汉人组成的村庄。汉人们在此开荒种田,过起了半农半牧的生活。
这个村庄只有几十户人家, 藏身于由青色石头堆积而成的大山中,只有一条至西向东的土路供人们出入。路的南北两边分别矗立着一座大山,当地的人们称南面的山为大黑山,顾名思义,这座山终年黑沉沉的。北边的大山叫马人山,传说当年康熙在此驻军,巡视时见山上人马林立,因此为其命名为马人山。山外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地,叫公忽洞滩,村中人经常在这里放牧,但这种天气是绝对没有人的,白毛风起时天地白茫茫一片,曾经有很多到这里转村做生意的外省人冻死在了这里。
但今天似乎与以往不同,在齐膝深的雪地上,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向着村子的方向伸展开去,在不远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灰白的头发从毡帽的破洞中露了出来,由于常年不曾梳洗已经连成了一片,身上又脏又破的羊皮袄冻得坚硬,一根用羊腿骨做的烟斗别在腰里,脚上那一堆破布依稀能看出以前是一双千层底布鞋,露在外面的脚背生着冻疮,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个乞丐。
白,依然是白。自从走出百里外那个村庄后,眼前就只留下了一种颜色。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这雪地里跋涉了多久,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依稀记得,去年乞讨时曾经来过那个村庄 。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了,雪花乘着凛冽的寒风似乎变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幻象。
穿过两座黑沉沉的大山,白音厂汉村终于呈现在了眼前。一条干枯的河床穿村而过,河床两岸的人家星星点点的散落着。白音厂汉虽然意为富裕,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保证基本的生活,这些人的祖辈大多是早年间走西口而来,他们携妻带子,从山西经过杀虎口一路乞讨北上,最终在这个小山窝里停了下来。他们老根子就穷到了骨头里,而且这块土地并不适合耕种,庄稼地里的收成甚至不能保证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再也没有好转的指望了。
只有村中间的赵家是另一番景象,一排四角落地大正房,涂着大红漆的实木门,在一片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土坯房中显得格外突兀。这大门院的主人赵和老汉是个精明的人,眼睛里有一把算盘,早年间在八十里外的武川县城开过酒馆,开过赌场,还开过大烟馆,赚得钵满盆满后,挎了县里一个老财主的小老婆,跑到这山里享起了清福。这个小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赵安只有十一岁,二儿子赵有在镇里谋了一官半职。大儿子赵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混蛋,仗着有钱的老爹和二弟横行村里,经常干些欺男霸女鸡鸣狗盗的事。
乞丐穿过那片倾颓的房子,径直敲响了朱红色的大门。他知道,那些蜷缩在土坯房中的人们是绝对没有东西施舍给他的 ,他们也经常揭不开锅。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从中间伸出一颗黄瘦的人头来,一双圆眼睛咕噜咕噜地打量着门外的人,“家里有没有剩下的烙饼了,帮助帮助吧。”“呸”一口黄色的浓痰滚落在了泥土里,“讨吃子,真他妈晦气。”那颗脑袋又很快缩了回去,门被关上了,里面的人骂骂咧咧的走远了,这个人正是赵和老汉的大儿子赵来。
天太冷了,日头也越来越低,老乞丐钻进了一堆麦秸秆里,抽出了腰里的羊腿烟斗,贪婪地吸了起来,有这堆秸秆今晚起码不用被冻死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刺鼻的烟味钻进了乞丐的鼻子里,烟斗燃着了秸秆,火苗很快窜了起来,老乞丐手脚并用爬出了草堆,脱下那件破皮袄拼命地拍打着。
朱红大门被打开了,赵来提着一桶水,领着几个长工冲了出来,后面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扶着肥胖的赵和老汉走了出来,这个孩子就是赵家的三儿子赵安。借着猛烈的西北风,火烧得更猛烈了,所有人不得不放弃了。气急败坏的赵来一巴掌扇在了老乞丐脸上“你个老杂毛,点了我家的草垛。”接着把老乞丐扔进了火里……
多年后,八十多岁的赵安讲起当年那个晚上,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太吓人了,太吓人了,人肉被烧得嗞嗞响,到处都飘着一股子烧肉味,那讨吃子早就被烧死了,可是那尸首在火中一会儿躺下了,一会儿坐起来了……”
后来听村里的老人讲,那晚的风声太大了,全村竟没有一个人听到赵家的救火声,也没听到老乞丐的惨叫声,只是第二天起来后,在朱红大门不远处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痕迹。
是啊,像一九二五年前后的岁月里,死几个乞丐有什么稀奇的呢?国家积贫积弱多年,可怜的底层劳动人民只能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宿命般的命运惯性在这些人身上留一些盲点吧,让他们看到希望的出口,至少可以在某一辈身上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