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嘉之乱对南北局势影响(2)

刘彧耀兵淮外和五州沦陷

到宋明帝泰始二年(466)九月,刘彧已经平定了刘子勋,坐稳了帝位,各地藩镇也纷纷上表谢罪投降。九月,淮北最大实力最强的头号藩镇徐州刺史薛安都也派人赴建康上表谢罪,称:臣庸隶荒萌,偷生上国,过蒙世祖孝武皇帝过常之恩,犬马有心,实感恩遇。是以晋安始唱,投诚孤往,不期生荣,实存死报。今天命大归,群迷改属,辄率领所部,束骸待诛,违拒之罪,伏听汤镬。

对于薛安都的投降,蔡兴宗、萧道成等人都认为他是真心,应该接受他的投降,派人抚慰即可,日后再徐图之。但大胜之后的宋明帝刘彧却不听,执意要派大军过淮河去淮北接受薛安都的投降,换句话说即武力受降,也暗含要解除其兵权甚至不排除进一步举动的意思。于是派张永、沈攸之率禁军为主的五万兵力开赴徐州。

刘彧之所以不接纳薛安都,与薛安都当初不买账有关。天下大乱之时,刘彧曾封其为安北将军,并赐鼓吹一部以示笼络。但薛安都并不买账,以我不能负孝武帝为由举兵淮外响应刘子勋。作为淮北实力最强的藩镇,薛安都举兵淮北,威震天下,淮北的其他藩镇冀州刺史崔道固、青州刺史沈文秀也都举兵响应,无疑壮大了刘子勋的声势。以上种种都让刘彧对薛安都是极为不满的,故而耀兵淮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刘彧派兵北上武力接受薛安都的投降,无疑吓坏了薛安都。薛安都利用徐州地处北疆与北魏接壤的独特优势,派人与北魏联系,要投降北魏。北魏献文帝拓跋宏召群臣议之,群官咸曰:“昔世祖常有并义隆之心,故亲御六军,远临江浦。今江南阻乱,内外离心,安都今者求降,千载一会,机事难遇,时不可逢,取乱侮亡,于是乎在。”拓跋宏予以采纳,开始部署出兵事宜。同时薛安都又遣第四子道次为质。不久拓跋宏遣镇东大将军、博陵公尉元,城阳公孔伯恭等率骑兵一万南下徐州。并拜薛安都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徐、南、北兖、青、冀五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赐爵河东公。

泰始二年(466)十二月,张永、沈攸之进逼彭城。尉元率军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张水夜攻彭城南门,不克。次年正月,张永等退走,士卒因天寒冻死者大半,魏将尉元及薛安都等乘机袭击,大破宋军于吕梁(江苏徐州东南)之东,死者以万计。张永、沈攸之逃走,宋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为魏军所俘,宋淮北青、徐、冀、兖四州及豫州淮西(汝南、新蔡、南顿、颍川诸郡)皆为魏所有。同年七月,宋明帝复遣沈攸之等攻彭城。沈攸之以粮道不畅为由提出不可出兵,宋明帝怒而逼其进军。八月,沈攸之领兵北出。魏将尉元遣孔伯恭率步骑1万迎战,又将宋军前战所败受伤者送还沈攸之,以沮其气。宋军进至焦墟(今江苏宿迁西北),距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50里,闻领兵迎接的陈显达部已被魏军击败,遂引兵退。孔伯恭率军追击,大破宋军,沈攸之仅以轻骑南逃,退驻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南甘罗城)。下邳、宿豫(今江苏宿迁东南)、淮阳(今江苏清江市西古泅水西岸)等地,均被北魏军占领。

就在徐州薛安都投降北魏前后,兖州刺史毕众敬也被逼反了。本来毕众敬并无投降北魏之意,是刘彧派往兖州募人的,薛安都曾经毕众敬百口家小扣留在徐州,让其与自己一起投降,毕众敬也没有答应。宋明帝刘彧听说后极为高兴,封他为兖州刺史。但不久因为毕众敬的独子毕元宾在薛安都的手下任职,刘彧下诏书列数薛安都的罪行时,竟然也把毕元宾列在诛杀的行列,毕众敬不忍舍弃这个自己的独子。于是仰天哀叹,拔刀斫柱,说:“皓首之年,唯有此子。今不原贷,何用独全!”等到北魏大将尉元率军到达兖州时,毕众敬于是打开城门出降。就这样,兖州也被北魏不战而下了。

就在徐兖二州被占领的同时,豫州的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常珍奇也以悬瓠城(河南汝南县)投降北魏。北魏在派兵救援徐州薛安都的同时,也派兵一万由拓跋石率领南下救援悬瓠,同时抚慰淮汝地区。不料拓跋石进入悬瓠后,常珍奇又突然反悔,欲反杀失败。之后拓跋石开始派兵先剪除外围汝阴郡等地的防御,然后进攻常珍奇,常珍奇不敌后逃亡寿春。这样到泰始四年(468),豫州淮西地区基本平定。

徐兖二州的沦陷,使得徐兖二州北部的青州和冀州与刘宋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宋明帝刘彧鉴于徐兖二州的教训,对青州沈文秀、冀州崔道固都大加抚慰,希望青冀二州能坚守下去。北魏在南下徐兖和淮西时候,继续派平东将军长孙陵等率兵开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率骑5万为继援。慕容白曜军至无盐(今山东东平东),欲攻该城,部将认为攻具未备,不宜遽进;左司马郦范(《水经注》作者郦道元的父亲)则认为轻军远袭、深入敌境,对方必以为北师疾来是为了掠地,而无暇攻城,不会有多少准备,故主张引兵伪退,出其不意,突袭无盐。慕容白曜依计而行,于三月的一天夜间周密部署,拂晓时分兵临城下,发起进攻,占领无盐,擒杀宋守将、东平太守申纂。接着,慕容白曜将攻宋肥城(今山东肥城县),郦范指出肥城虽小,但要攻占它也要费些时日,今无盐已破,不如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也会逃散。慕容白曜采纳其建议,肥城守军果然弃城而逃,取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结果,并且获粟30万斛以资军需。继而又攻取垣苗、糜沟二城(今山东西部),一旬之中连拔4城,声威大震。八月,慕容白曜自瑕丘(今山东兖州东北)引兵攻宋历城(今山东济南),守将崔道固闭城拒魏,坚守不降,慕容白曜筑长围困之。长孙陵等率军攻宋东阳(今山东青州),守将沈文秀请降,长孙陵等入其西廓,纵兵暴掠。沈文秀见状悔怒,复闭城拒守,反击魏军,长孙陵等退屯清水以西,屡攻东阳不克。次年二月,慕容白曜攻拔历城东廓,崔道固出降。三月,慕容白曜率军进围东阳。八月,宋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参军沈文静为辅国将军,统高密等五郡军事,自海道救东阳。兵至不其城(今山东崂山西北),为魏军所阻,只得保城自固。魏军攻之,不克。十二月,魏军攻拔不其城,杀沈文静,进入东城西廓。北魏皇兴三年(469年)正月,东阳被魏军围困三年,宋将沈文秀在外无救援的情况下,仍和士卒一起昼夜苦战,将士无一离叛。魏军继续强攻,破城而入,俘沈文秀,慕容白曜将其锁送平城。青州城(山东青州市北关一带)被北魏军攻破后,北魏缴获仓粟85万斛,米3000斛,弓9000张,箭18万支,刀22400具,甲胄各3000副,铜5000斤,钱15万。自此,宋青、冀之地尽入北魏。

随着青冀二州的沦陷,刘宋的淮北淮西五州之地就全部落入北魏手中。在薛安都投降北魏到青冀二州沦陷的三年多时间里(466-469),刘宋曾经多次想派兵救援,但是因为徐州沦陷,道路被阻隔,而北魏大军重点扼守徐州一线,刘宋始终无力挥兵北上,北魏则在平定徐兖后按部就班的平定了青冀二州,最终稳固了淮北地盘。而徐州刺史薛安都、兖州刺史毕众敬后来都有些后悔投降北魏,想再度反正,但北魏大军近在咫尺,他们已经毫无反正的可能了。不久他们即被北魏送往平城,高官厚禄的养起来,事实上等同于软禁了。而青州刺史沈文秀和冀州刺史崔道固也兵败被俘。薛安都于刘宋泰始五年也就是北魏皇兴三年(469)就去世了,毕众敬于南齐永明五年也就是北魏太和十五年(491)去世,沈文秀于南齐永明四年、北魏太和十年(486)去世,崔道固于泰始五年被俘后就被押往平城,同年即病死。

义嘉之乱的深远影响

义嘉之难虽然持续了只有八个月,但是后续带来的南北局势的变化却十分的巨大,刘宋损失了五个州四十多个郡近二百个县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上百万的人口,兵力损失也非常不少,而北魏获得了刘宋五个州的土地,防线由河淮之间扩展到了淮南一线,宋魏双方基本沿淮河对峙。而此战也对南北局势及未来的南北对峙产生了重大影响。

首先,南方的战略防御纵深大幅度内缩。义嘉之难前,虽然宋魏经过多次大战,北魏也曾兵临长江,但是并无力占领淮北淮西之地。淮北淮西无法占领,北魏即便兵临长江,也极有可能被切断后路。而且徐州青齐之地在南,则北魏的粮仓冀州平原之地始终面临着被南方侧击的危险,虽然南方从未有过这种行动。而义嘉之难后,南方的防御纵深从河淮一线一退数百里,屏蔽江南的淮南地区成为了战场,河淮之间再无缓冲地带。南方丧失了谢玄、刘裕北伐的几乎所有成果,南北方在中东部边界大体回到了淝水之战时的状态。

其次,战争主动权基本易手。义嘉之难前,刘宋还曾有过三次元嘉北伐。虽然都失败了,但以攻为守,尽量将战场摆在敌方境内或者是中间地带,避免淮南、江南、襄汉成为战场。而且因为青齐在南,北方始终担心青齐之地对河北平原的威胁,南下作战时有不少顾虑。而此后,战争主动权易手,北魏得以比较稳固的占领河淮之地,沿淮河一线与南方对峙,再也不用担心河北平原可能受到的威胁。可以自由选择攻击线路,或者淮南,或者荆襄,或者汉中。而南方日后的北伐也一直是在河淮之间打转,东线始终无法再攻击到徐州以北,而中线虽然后来也曾打到了黄河南岸,但无法稳固占领。

再次,南方武力资源的大幅度萎缩。南方立国东南的武力支柱主要是两支,一为长江下游的楚子集团,二为上游的襄阳武力集团。楚子集团兵将来源主要为北方流离江淮间的流民,而他们多游移于淮河南北,即所谓“淮蕃海捍,本出北豪”。而这两者都严重依靠北来流民和豪族武装。而徐兖青冀和豫州淮西的沦陷,使得这些地带成为北魏之地,虽然短期因为不服北魏统治会南下,但其根终究在北方,长远来看必将融入北方,这样中间地带的流民和豪族武装将不会南下,南方的武力资源将大幅度萎缩。比如薛安都本身出身河东大族,刘宋元嘉后期率乡族南下,后在元嘉北伐和孝武帝时代中立功,刘子业时代升任徐州刺史后,就带走相当多的部族武装,而其投降北魏,这支精锐善战的武装就成了北魏的武装。

再之,萧道成及兰陵萧氏势力的崛起。淮北淮西的沦陷,使得南北双方沿淮一线对峙,而为了保卫淮南,宋明帝派萧道成先后镇守淮阴、广陵,逐渐掌握了淮南的兵权。同时因为淮南邻近淮北淮西之地,而淮北淮西之地不服北魏的豪族大姓武装纷纷南下,而淮阴就成为了接纳他们的大本营。南齐书写道:太祖作牧淮、兖,始基霸业,恩威北被,感动三齐。青、冀豪右、崔、刘望族,先睹入雄,希风结义。这使得萧道成的势力大幅增强,成为其最后建齐代宋的主要依靠。

再之,南方防御格局的结构性重组。义嘉之难前,南方的防御格局以守卫两淮为核心,但重点放在守卫淮北淮西。淮西方面是豫州之地,虽然豫州的治所侨置在淮南寿春,但淮西汝南之地实为核心,汝南逼近中原,进可以攻击中原,退可以保障两淮。而淮北方面,大本营是徐州彭城。自东晋谢玄时代开始到刘裕,再到宋文帝、宋孝武帝,彭城始终是淮北核心,是南方“威陵诸夏”的最主要据点。历次南方对北方的攻击,大本营始终放在彭城。而历城(山东济南)、东阳(山东青州)是山东方向的核心,瑕丘(山东济宁一带)是兖州治所,是徐州西北保障。这样淮北四州实际上是连环相扣的。而义嘉之难后,这些地方全部失去,南方被迫沿淮重新布防,重点布防淮南。淮北残存的朐山、涟口和孤岛郁洲被组合成为青冀二州,作为淮北前哨据点。而淮南原南豫州、南兖州之地及郢州部分地带被重新分割组合。南兖州仍镇淮阴,但部分地带划入南豫州;南豫州大部地带被分割为豫州和南豫州,豫州仍镇寿春,但寿春由原来的二线变为一线,南豫州镇姑熟。而郢州东部地区和部分南豫州地区后来被组合为司州,治所在义阳(河南信阳)。这种重新组合后的防御部署在刘宋末年基本形成,南齐和南梁初期一直沿用。

义嘉之乱对南北对峙的影响极为深远,南北双方北强南弱的格局基本被定型。若非日后北魏分裂,南方的厄运恐怕会更早到来。而可悲的是义嘉之乱对南方还不是最大的创伤。义嘉之乱南方丧失淮北淮西,但还有淮南、荆襄、汉中巴蜀,尚可以依托江淮—秦岭防线设防,逐步缓冲敌方进攻,尚且不至于立刻灭亡。而时间仅仅八十三年后,更大规模的侯景之乱则给了南方以灭顶之灾,淮南、荆襄、汉中巴蜀全部丢失,灭亡只待时间而已。

军队在南北方内乱中的作用

在南北朝对峙的历史上,南方每一次内乱,都会给北魏以机会,南方也实力削弱一次。义嘉之乱丢失淮北淮西,侯景之乱更是灭顶之灾。而北魏的内乱虽然也给南方提供了机会,但南方却没有甚至也不愿抓住机会有所作为。北魏六镇起义后,实力大减,南梁曾多次北伐,但始终没有像样的攻势。陈庆之七千白袍兵北伐,虽然打到了洛阳,但尔朱荣不久即调集大军反扑,迅速击败了陈庆之。日后北魏分裂为东西魏,南梁也一直安于现状,毫无作为,坐看东西魏高欢和宇文泰大打出手而无动于衷。

南方宋齐梁陈四代中,宋齐梁三代都是北来士族之后,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基本武装。基本武装的存在强弱与否直接关系其存亡。刘宋的基本武装先是刘裕的北府兵,后来是孝武帝刘骏的部分雍州武装。北府兵在的来源主要是江淮徐兖青三州流民,但宋初内乱及元嘉北伐,北府兵已经消磨殆尽。而刘骏起家的雍州武装也因为义嘉之乱或死或降。萧齐起家武装是青齐豪右,沔北之战青齐武装损失殆尽,南齐寿命也就差不多了。萧梁起家武装是雍州豪族,然而历次北伐及侯景之乱使得雍州豪族大多归于消亡,南梁也不久灭亡。

相对于南方每内乱一次就弱一次,北方内乱一次反而会造就一个更强的政权,犹如一个不死鸟一样。造成这样的原因一个重要的原因除了南北方地利、人员、政治等原因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军队的构成因素。东晋南朝的军队构成主力一直是某一地的北来流民及豪族武装,换言之即依靠的是外来人员,南方本来就民风孱弱,加上士族不乐武事,本土很难培养出能征善战的武装和将帅。所以南方每内乱一次,国土就缩小一次,中间地带少一次,军队来源就更加稀少,军队就孱弱一次。而北方北魏及后来东西魏及齐周的军队主力始终是原有的六镇鲜卑族骑兵武装,南方投诚武装充其量是带路党和加速器的作用。所以北方的内乱暂时削弱的是自身的凝聚力,但对军方始终构不成根本性的决定影响。只要军队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影响,北方就能很快恢复实力并进一步在南北战争中重新掌握主动权。

464年,刘骏去世时的南北形势

464年刘宋豫州

464年刘宋冀州

464年刘宋青州

464年刘宋徐州

464年刘宋兖州

466年义嘉之乱时刘宋局势

471年淮北淮西已经全部沦陷后的南北形势

488年南北形势

497年南北形势

464年刘宋政区

497年南齐江淮地区

418年东晋司州与北雍州。419年初因关中之乱,北雍州丢失。司州地区在刘裕去世后的第二年全部丢失。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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