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发现世界最古老岩面艺术——距今约20万年的古人类手脚印

对于艺术的涵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每一个历史时期也有对艺术不同的阐述。两千年前,亚里士多德基于希腊概念提出,艺术即为模仿。现代人把艺术归结为能带来美感的,本身富于创新的事物[2]。艺术产生的时间很早,如果从艺术史的角度讲,艺术几乎与人类历史一样悠久[3]。这些古老的艺术大多保存在隐秘的洞穴或相应地层中,有些是以绘画形式呈现,比如,南非布隆博斯洞穴中砾岩上,就有距今7.3万年的抽象网纹岩画艺术[4],印尼苏拉威西和婆罗洲洞穴绘有距今4~5万年间的猪和野牛[5,6];有些则以雕刻的手段实现,比如南非西开普岩洞中约6万年的鸵鸟蛋壳雕刻[7],德国西南部Hohle Fels 洞穴中的猛犸象牙齿的具象艺术雕刻[8]等等;当然也有非常有创意的方式,比如将手掌放在岩壁上,将颜料吹上去得到手印轮廓[5,9](这些手印也被称为当前世界上最老的艺术,其形态、风格等特征与本文将介绍的手印有很多相似之处)。当你在咖啡店喝一杯印有精巧图案的卡布奇诺时,你会想到用可可粉在奶泡上制作复杂图案的方法,其实与4万年前你的祖先用颜料拓印手印的方法如出一辙吗?此外,我们还能发现,古老的艺术大多就地取材,作品也是基于创作者熟悉的事物,如猪、牛、马、鸟、海豹等猎物,或是人类本身,除了人形雕塑外,手印也是洞穴艺术中很常见的一种符号。手印不仅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而且这种形式一直延续至今,比如我们熟悉的好莱坞大道上明星们的手印。
图1  最早的“岩面艺术”
(a. 西藏“岩面艺术”3D模型;b. “岩面艺术”岩块上的手脚印;c. Sangkulirang-Mangkalihat半岛的手印,通过吹颜料的方式创作,年代约5.2~4万年[5];d. “岩面艺术”与其所在古泉华俯视图;e. “岩面艺术”周围环境照片)
这里给大家介绍的这项古老的艺术也是基于手印符号,但可能与以上提到的现代艺术稍有不同。在拉萨市堆龙德庆区的邱桑村,有很多由于地热原因形成的温泉。早在1988年,章典教授在青藏高原考察的时候,就在邱桑村现代温泉附近发现了一组约1~2万年古人类的手脚印,并被证实是史前人类在古泉华软泥故意压制而成[10,11]。2018年10月,章典教授、广州大学地理科学与遥感学院王蕾彬博士和研究生王晓晴在参与第二次青藏科考的过程中,有了新发现。在邱桑村雄曲河附近的古泉华沉积上,一组包含了5个手印和5个脚印的“岩面艺术”暴露在地表。泉华沉积早就脱水并固结成岩,但古人类的手脚印作品经历了岁月的洗礼,被几近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图1)。
大家肯定好奇,这么硬的泉华,手脚印是怎么印上去的。其实,在温泉喷出地表的同时,也携带了很多矿物质,如果泉水富含碳酸盐,那泉口附近会由于溶液过饱和沉积很多碳酸钙,这些碳酸钙一开始是以软泥的形式沉淀在泉口周围,并且随着泉水的涌出越积越厚。高原上的古人类从这个区域经过的时候,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用力压到软泥上,并小心移开,这些印有古人类手脚印的软泥在泉水停止补给的时候经历脱水,固结成岩的过程,他们印在上面手脚印也永久地保存了下来。
那这些手脚印会不会人为刻上去的?世界足迹学家Matthew R. Bennett教授和章典教授团队成员对手脚印进行了拍照、测量、3D 模型模拟和手脚印形态定量分析。结果显示,(1)手脚印与现代人手脚印有着基本一致的尺寸大小和解剖学形态;(2)手脚印边缘都有因软泥受压而挤出来脊;(3)手脚印存在明显的按压顺序和清晰的叠加痕迹;(4)手指(脚趾)印痕的宽度、深度与受压力度、按印先后顺序直接相关;(5)手掌(脚掌)按压后的光滑印面与周围的粗糙的岩石形态对比鲜明;(6)手脚印“艺术岩版”上没有任何敲击或其他石刻工具留下的痕迹。这一系列的特征都指向一个事实:手脚印的确是在泉华没有成岩之前由古人类压上去的。
那这一块碳酸岩质地的手脚印“岩面艺术”是什么时候创作的呢?为了得到最准确的时间,西安交通大学同位素实验室的程海教授和他的研究小组及章典广州大学团队在该点及附近多次取样,并重复检验,最终确定这一块“艺术岩版”的表层U/Th 年代为距今16.9至22.6万年之间。这其中包含了一个手指印的直接测年年龄(18.7~20.7万年)。这是目前发现的来最早的艺术。除了手脚印的表现形式和年龄为世界上已知的古人类留下最古老的艺术之外,该发现改变了人们对于原始人类艺术创作能力的观点,可能将改写人类艺术史和对其他古人种的认识。这是因为手脚印创作的年代要大大早于智人走出非洲的年龄,因此该岩面艺术是由未知古老人种所创作的,这可能颠覆智人是最聪明的看法,因为同时代在非洲的智人并没有发现有这种艺术创造能力。这些具有艺术创作萌芽的岩面艺术显示,这一古老人种具有形象思维能力。并能通过在软泥上压制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标志之一。另外,在软泥上塑型是一种新发现的古人类艺术创作形式。
我们现在可以还原~20万年前的场景:两个孩童(根据3D模型结合现代人手脚印解剖学特征推测)在温泉边的软泥中嬉戏,他们觉得软泥中自己的印迹非常有趣,便就地取材利用未固结成岩的软泥,有意识并积极地“创作”:他们用力按压软泥后小心翼翼地挪开手/脚掌,他们甚至将脚印叠加起来(图2),或者用手掌连前臂一起压在软泥上 (图3)。之后,泉水改道或季节性干涸,软泥迅速脱水并固结成岩,这两个孩童可能早就无影无踪,但是他们的作品却被后来的泉水沉积掩盖,并保存下来。一直到几百年或一万年前(根据该区地表剥蚀速率),这一块岩石重新暴露地表,直到2018年被研究者团队发现。这两个孩童应该完全想不到,约20万年以后的现在,他们的这种随性却富有意识的创作会被我们以另一种方式完整地呈现出来。
图2  叠加两次的脚印(右脚先,左脚后)

图3 一只手掌和前臂的印迹

这项关于手脚印的“岩面艺术”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这是目前已知的世界范围内最早的岩面艺术(16.9~22.6万年),相比之前发现手印,如西班牙的卡斯蒂略岩洞手印(3.73万年),苏拉威西西南部的手印(3.2~7.34万年)等,要至少老10万年左右;而这一“岩面艺术”发现地点所处的海拔(>4000 m)也是世界上发现手印海拔最高的地方,这一发现加深了我们对人类历史长河中“艺术”一词涵义的理解。同时,我们也不难看出古人类对手印这种符号的喜爱不但从未停止,而且从几十万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第二,这一发现也为古人类长期或季节性占领高原的最早时间提供了新的证据。邱桑温泉附近的手/脚印年代早于欧亚大陆迄今发现的所有智人,但其年龄与最近在青藏高原海拔稍低的地方发现的丹尼索瓦人化石年龄非常接近[12]。我们不能排除在青藏高原高海拔区上出现丹尼索瓦人或其他古老的人种的可能性。当今的藏族基因构成,很可能除了德尼索瓦人、尼安德特人和古西伯利亚人之外,还有未知的古老序列的遗传渗入[13]

【参考文献】

1. Zhang, D.D. et al. Earliest parietal art: hominin hand and foot traces from the middle Pleistocene of Tibet. Science Bulletin, 2021, doi: 10.1016/j.scib.2021.09.001

2. 'Art: definition'. Oxford Dictionaries.

3.'Art'.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4. Henshilwood C S, et al. An abstract drawing from the 73,000-year-old levels at Blombos Cave, South Africa. Nature,2018, 562:115–118

5. Aubert M, et al. Palaeolithic cave art in Borneo. Nature,2018, 564: 254–257

6. Brumm A, et al. Oldest cave art found in Sulawesi. Science Advances, 2021, 7(3): eabd4648

7. Texier P J, et al. A Howiesons Poort tradition of engraving ostrich eggshell containers dated to 60,000 years ago at Diepkloof Rock Shelter, South Afric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0, 107(14): 6180-6185

8. Conard N. Palaeolithic ivory sculptures from southwestern Germany and the origins of figurative art. Nature, 2003, 426: 830–832

9. Aubert M, et al. Pleistocene cave art from Sulawesi, Indonesia. Nature, 2014, 514: 223-227

10. Zhang D D, Li S H. Optical dating of Tibetan human hand‐and footprints: An implication for the palaeoenvironment of the last glaciation of the Tibetan Plateau. Geophysical Research Letters, 2002, 29(5):16-1

11. Meyer M C, et al. Permanent human occupation of the central Tibetan Plateau in the early Holocene. Science, 2017, 355: 64-67

12. Chen F H, et al. A late Middle Pleistocene Denisovan mandible from the Tibetan Plateau. Nature, 2019, 569: 409–412

13.Lu D S, et al. Ancestral origins and genetic history of Tibetan highlander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Human Genetics, 2016, 99: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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