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愿意多等外卖员5分钟？

这两天，一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文章，说尽算法下外卖骑手的辛酸和艰难。

评论转发纷纷感慨，我再也不催外卖了。

于是乎，昨天中午我点的一餐外卖，从11:30下单一直等到13:45才送到。

我只能吃着已经凉掉的滋味欠妥的餐，忍下等了一中午的不快和饥饿感，然后匆匆扒拉两口就要开始下午的工作。

呵，你看，被困在系统里的，难道只有外卖小哥么？

外卖员的困境，消费者买单？

在这个越来越智能化的时代，被「困在系统里」的，远远不止外卖员和快递小哥们。

而是包括我们所有人，都难以逃脱。

我们那栋办公楼是不允许外卖员进入的，而楼下也没有放餐的货架。

于是乎，我们点了外卖的人只有两种选择：

1、让外卖员等一下，即刻下楼来取；

2、让外卖员就放在地上，自己下楼找。

遇到好的老板或者氛围相对轻松的公司，下去拿个外卖或许还可以；

如果遇上不好讲话的上级或者正在开会，找不到外卖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骑手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影响后面的配送，走了又担心餐丢了还要负责。

办公室里等待午餐的白领一边被骑手催着快下楼一边在会议室里干着急。

你看，谁不是被困住了呢？

外卖员的困境，从来不是消费者造成的。

不是我们在催外卖，是平台喊出去的半小时送达在催外卖。步行导航闯红灯，超时罚款时间短。

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决定的，不是我们用一个个程序堆积起的算法。

明明脏事干尽，脏水却还要泼到我们身上。

你叫我们多等五分钟，不如多雇五个外卖员分摊压力，不如让利百分之五优化算法机制。

但这怎么可能？增加人力成本，减少经营利润，这要的是资本家的命！

事嘛屁事不干，钱嘛全都要赚。

最优解嘛，就是卖惨。

外卖小哥不容易，外卖小哥要谅解，洒汤超时是小事，一颗善心胸中存。

等我们忍无可忍要投诉，外卖平台便拱着外卖小哥，站到城头大刀架脖。

你投诉他是不是？

是的，我要行使消费者的权利。

行，那我砍死他。

别别别……不至于吧……也不全是他的错，算法逼的他也没办法……

那你还来投诉他？

行吧……我的错……

明明是外卖平台算法逼迫下，外卖骑手疲于奔命。

明明是外卖平台说极速送达，顾客发现货不对板。

结果却被资本家妙手生花，变成无情顾客投诉辛劳骑手。

发动群众斗群众，妙啊！

消费者，只是想吃没洒没冷的饭。

外卖员，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赚钱。

最后，我们谁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外卖员命悬一线的飞闯红灯，消费者吃着冰凉的外卖不忍差评。

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只剩下资本家眯眼大笑，钞票漫天。

你看，究竟是谁困住了外卖骑手？

被困住越久，越没有人性

江苏有一家公司，给新员工发工作证时直接扔到地上，故意让他们弯腰去捡。

没有人在乎这些新员工的尊严。

职场上，老员工欺负新人的事情，不正常，却屡见不鲜。

甚至在一个公司里，前辈加班到10点，而实习生准点下班，就是“没有上进心”。

而在类似事件的报道下方，很多评论都是：“受这个委屈干嘛，辞职啊。”

评论者不需要负责，当然话说着容易。

可若当事人真的裸辞，失去的却是生活的保障。

有谁真正想过，那些加班的前辈，又何尝不是从实习生走过来的？

前两天看了一个新闻，西安一家书店开业，顾客却被保安拦在门外。

只因为顾客穿了一条迷彩裤，被误以为是工地上的民工——“农民工不能进。”

生而为人，谁又比谁高级？

我每次听别人讲起自己的生活时，都觉得是在照镜子。

虽然未曾参与其中，却总能对其某一部分感同身受。

看过这样一张动图：

突如其来的大雨，车倒人翻。

骑手顾不上夹在轮子中的脚，为了不让送餐车被冲走，只能死命地牢牢抓住摩托车车把。

就算是雨水已经没过小腿，他也不敢撒手。

这样艰难的情景，却是许多外卖员的日常，更是所有拼命生活的成年人的真实写照。

据统计，近700万外卖员，月入过万的仅有2.15%，而与死神擦肩而过，却是大多数骑手都有的经历。

他们的收入，甚至无法满足正常的生活开支。

系统按照两点一线，计算的最短距离，给他们派单和规定时间。实际送餐的公里数，却是系统显示的几倍。

这让外卖员们不得不加速、逆行，铤而走险。

然而再怎么快的速度，都挡不住平台的压榨、店家的为难，甚至是顾客的不满。

“现实的复杂，远远超过AI的预估能力。”

任何一方的决定和操作，都能生生扼住他们生存的喉咙，让他们喘不动气。

哪怕是发生了意外，第一时间关心的，永远是餐有没有漏，而不是自己有没有受伤。

“他们没有人在乎自己。”

困住外卖骑手的，并不是“系统”

《人物》那篇文章发布一天之后，两家外卖公司都给出了解决方案，一个说五分钟，一个说八分钟。

嘿，我在想，明明是资本家要赚消费者的钱，消费者的需求就是吃到又快又好的外卖，为啥我们付了钱还要承担原本应该资本家承担的“5分钟或8分钟”的成本呢？

有这个心思琢磨公关稿，为啥不敢去优化系统？

我不由得开始思考，外卖平台咋做才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呢？

比如，延长配送时间？

我想想自己，本身早上起得就晚，从起床到上班只有半小时，办公室又不能吃饭影响同事。

因此我每天闹钟响起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外卖。

这种情况下，外卖只要晚来10分钟，我就要被早高峰堵在路上了。

晚上也是一样，因为要肝稿，所以经常八九点才想起来没吃饭，才打开手机，开始点外卖。

这种时候，外卖晚送来10分钟，我就饿晕了。

同样我问了下身边的朋友，如果有一个外卖软件，跟现在的美某饿了某一样，对骑手权益保护特别好，唯一的问题是慢，你会用吗？

大部分人都说：不会。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我又回到那篇文章里，看到一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我就想起之前看到过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接受采访时说：现在的工厂招不到人，因为年轻人都去送外卖了。

因为送外卖不仅收入高，而且活动自由，不像在工厂每天做机械重复的事情。

前阵子还有新闻说健身教练、小企业主都改行送外卖了。

所以，他们是不懂送外卖辛苦吗？

还是说，自己的本职更辛苦呢？

就比如说，在看这篇文章的各位，哪个人的工作不辛苦啊？

程序员写改Bug就容易吗？

设计师七稿八稿第一稿最后还有飞机稿，不心酸吗？

厨师在闷热的厨房里炒一天菜不累？

卡车司机24小时不合眼不惨吗？

问题在于那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哪怕工作有危险，公司也不愁招不到人。

外卖小哥是不是弱势群体？

是的。所有劳动者都是弱势群体。

只要劳动者没有议价权，公司就能够随心所欲地压榨他们——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社会潜规则。

我很心疼外卖小哥，但我们自己的工作也并无什么不同。

有多少熬夜甚至通宵加班的人？有多少到了饭点不吃饭的人？有多少带病坚持工作的人？

当上司在工作群连环催促，甲方的电话在休息时间一个个打来，我们是更在意工作有没有耽误，还是会在乎自己的健康？

我们的处境，和这些外卖小哥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都知道逆行很危险，谁都知道在晚高峰闯红灯要人命，谁都知道通宵工作伤身体，谁都知道不按时吃饭会得慢性病。

可是然后呢？

“有什么办法，人都要吃饭。”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问题是，我们不是在讨饭，我们是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

这不是施舍，这是交易，交易双方不该由地位高低之分。

但目前的现实是，劳方只能被资方压的死死的，没有反抗的可能，没有选择的自由。

理论上的平等地位，在现实里根本不存在。

“你不干，有的是人来干。”

这句话出自外卖小哥之口，但它几乎适用于任何一个行业，是老板们的最大倚仗。

996是不合理的，让员工冒着生命危险逆行闯红灯是不合理的，用各种理由压缩孕妇的产假是不合理的，谁都知道类似的行为是不合理且违法的。

但在资本家的利益天平上，是非对错是没有一点份量的。

无论他们把劳动者压榨得多狠，也无论有多少员工不堪忍受选择离开，总会有新人愿意低着头忍受这些压榨，因为人都要生存。

于是很多人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劳动者被资本压榨，是过大的人口密度在经过市场的自由选择，唯一剩下的解。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可是，就连中学课本上都写着，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

一个人的自由，必须以不妨碍他人的自由为前提，一个人的获利，必须以不损害他人的利益为前提。

如果市场选择的结果损害了一方的利益，那么这存在就不能称为合理，需要法律和规章的干预。

为什么整个社会都在追求公平和正义？

因为限制损人利己的自由，人们能够分工合作、社会能够平稳运行的前提。

人都是要吃饭的，但大多数人不会去偷去抢。是因为这一类损人利己的吃饭方式，都被写在刑法里。

可是，这几年已经有数不清的老板公开鼓吹996，数不清的公司高举“狼性文化”的大旗，数不清的外卖小哥逆行和闯红灯，女员工的法定产假被公司以各种理由缩短，半数的工作岗位不能保证最基本的周末双休……

这一类的损人利己，损的是员工，利的是老板——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有效的制衡。

这一次，整个舆论的目光都聚焦在外卖行业上，公司被迫给出了整改方案。

可是舆论的关注是有期限的，舆论的焦点也是有限的。

公司给了五分钟或者八分钟的宽限，估计汹涌的舆情也会很快过去。

可是，系统路线依然逆行，外卖小哥还是面临安全问题；

公司也不会将外卖员人数扩招到合适的规模，KPI的压力依然存在，问题的本质并没有得到解决。

以及，这一次我们关注了外卖行业，或许有了短期的成果。

可是环卫工人呢？医护人员呢？服务人员呢？程序员呢？

我们能想到的任何一个行业，有哪一个是劳动者能够理直气壮地维护自身权益，和用人单位平等对话的？

对于特定的事件，舆论只能短暂地，有限地起效。

整个社会普遍存在的不公平，只有落到实处的法律法规，以及违法必究的执法态度，才能纠偏。

我知道，人口密度带来的高强度竞争，可以给用户提供超出底线的服务。

比如我们能享受如此【廉价】且【优质】的外卖服务，就是来自对送餐员群体的压榨。

但是，人总得做份什么工作的。

在如今的职场环境下，我们每个人都在被压榨，每个人都在提供【廉价】且【优质】的服务，每个人都会被老板一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甩在脸上。

这句话的流行本身，就是职场公平荡然无存的证明。

规则当然应该在所有行业生效，恶性竞争产出的不正当收益会消失，这些我也明白。

如果996都能依法处罚，双休能够保证，职场性别歧视能够杜绝，私人空间不再默认属于工作……

如果以上种种都能实现，那么，我当然不介意每份外卖都晚到半小时。

哦不，可能，我都不需要点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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