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钱眼里的母亲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讲别人的故事,也喜欢用第一人称。
钱眼里的母亲
文/张亚凌
从多年前开始在学校寄宿那会儿,我就很怕很怕我的母亲,怕她前来看我。
记忆中,母亲从哪儿都不空手回来:几根树枝、一枚铁钉、两个塑料瓶……在她眼里,见啥都当宝贝一样稀罕,“烂套子都有塞窟窿的时候”,听听,这就是她天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怕同学笑我有个捡破烂的母亲!
那天,同事喊“小张,有人找”时,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抬头,母亲已站在了楼道口,手里果不其然地拎着个塑料袋,里面八九不离十是她的收获了。临走,还准备从我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上拿走空饮料瓶,——我们喝完饮料总把瓶子放在上面。我用目光没制止住还是用手拉开的,幸亏当时没人在场,那会多尴尬呀!
后来,我婉转地给父亲说了这事。父亲笑了,说,老夫老妻几十年了,我是改造不过来了,就看你有没有办法把你妈从钱眼里拉出来。
只有苦笑的份了。
从我记事起,母亲总是为了钱和别人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吵着,让我们很没面子。我清楚地记得她一次吵架时的话:
“是我的我为啥不争?不争是傻子!哪怕一分钱,还能给我娃买个糖甜甜……”我红着脸悄声说,我不吃那个糖还不行呀?再不要和别人吵来闹去,人家都笑话哩。“争的是钱,是自己的钱,有啥丢人现眼的?不爱钱是傻子!”母亲又冲着我瞪起了眼睛,“柴米油盐酱醋,睁眼见太阳就得花钱,你不挣还不叫我省,叫你伯偷去抢去?……”
我也曾帮她推架子车到镇上卖西瓜。那人要十斤重一个,就多几两,母亲换来换去,换得我都觉得她小气得要命,——不就是自家地里长的么?有啥吃亏占便宜的?
“妈,算了,再甭换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开了口。
她瞪了我一眼,几乎是吼样的:“死女子就是多嘴!称是称价是价,妈卖得比人家都便宜,称上再不能让了!”
我再也没有说过母亲,不是认同她的作法而是怕她那唾沫把我淹死!
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或多或少总给我们买些东西。常常在我们正兴致勃勃地准备享受时,母亲就问价钱,也只问价钱,问过后就开始训斥父亲:“钱是不是没妈了,叫你胡花!不当家不知油盐贵……”骂完之后常常会补一句,“花钱多东西还就是不一样!”又逗得我们笑出声来。
我觉得,母亲似乎在秤星星上过日子,什么都在计较,包括亲戚间的礼尚往来。对我,她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母亲摸清了我发工资的时间,工资刚到手,还没暖热,她就以种种听起来都很荒谬的理由讨要,——只给我留下一点零花钱,以至于被别的同事嘲笑我还雇着家庭理财的人。我一直不吭声,可心里憋着气,总有一天,我将不再给她一分钱,——要她为自己的绝情吝啬而付出代价!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母亲,她是给了我生命的母亲呀,我又如何能彻底摆脱呢?
准备结婚那阵子,我总憋着一句话想说给母亲:我不要你给我陪什么,把我交的工资给我一部分就行了。
还能期望那样吝啬的人给我什么陪嫁?
“凌娃,今晚不走了,和妈说说话。”母亲第一次主动让我晚上留下来。她有什么事?会不会要求我结婚后还得给她交钱?我就闷坐着不吭声。“这是你这几年交的钱,”她递给我一个手帕,“妈给你保管着,怕你大手大脚胡花。”那一霎那,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你马上就有家了,妈再不多事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
嫁妆,母亲给我陪得很好,好得让我的那些姐妹们眼红,——这么穷的家还那么争气!母亲也说了,好女不在嫁妆多,但不能叫婆家看不起。
冬日暖暖的太阳下,我给母亲捶背,我大着胆子问,妈,你啥时能从钱眼里钻出来?
母亲笑了,嗔怒道,你们都不花钱,不缺钱了,妈就不爱钱了。
钻进钱眼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