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无电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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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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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五十一年,最大的收获是记得很多事儿。

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只有那么几件事记忆比较清晰,其中一件事是安电,就是安装送电设备通电。

大概是1974年的这个时候,那时候气温低,十一前,我老家黑龙江西北部农村的田已经收完了庄稼。那个年代农村的烧柴也是个问题,收完庄稼的田地里别说粮食,连一根秸秆都没有,落叶几乎都光了,黑土地被耙子搂出了一道道细沟,像是被精心梳理过一样。

有一天,突然来了来三四辆解放牌大卡车,在收割完的田地里开来开去。

那时候,汽车还是稀罕物,小孩子们先是在地头蹲着看,看着看着胆就大了,跑到田里追着汽车看。大人们吓得不行,把自己家的孩子抓回去,说让汽车压着怎么办。

现在想想,有点可笑,东北大平原,那么大的地儿,一马平川,除非司机眼睛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压着。

但那个时间我们对机械类的恐惧感还很强烈。

我父母都是农村干部,和我们说那汽车是来安电的,到时候就有电了,不用点煤油灯了。

其实,那时对电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电是什么东西。听大人说人民公社所在地有电,公社的办公室里有电灯,电灯一打开黑天比白天都亮。

安电的消息一传开,全屯子人都沸腾了,那个夜晚家家户户都把煤油灯调到了最亮,好像就要与它告别了一样。

我老家黑龙江省拜泉县讲的是黑松片话里的嫩克小片话,其实东北话都有这个毛病,那就是在没有声母的字音前加声母n。把大鹅[é]说成大【né】,把棉袄说成棉【nǎo】,把安电说成nān电。

具体的就是安装电力设施,立电杆、拉电线,最重要的是安装变压器,然后电线入户,一家接一个电灯,一个那种拉线的开关。

结果是近一个月里,屯子里的人,一开口就是安电,见面就问,你家安电了吗?

安到谁家谁家都像过年一样,最有意思的是生产队要给这些外来的电工派饭,就是在谁家吃饭,在谁家吃生产队队长、会计坐陪,顺便会带来几斤白面。无论是面条,还是烙饼,对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都是极大诱惑,趴在锅边口水直流。

安电的过程不长,但安完之后并没有马上送电。也就是说,家里的电灯只是个摆设。大家就这么期盼着,时不时带着崇敬的心情对着电灯泡看两眼,小孩子们更喜欢那个拉线开关,当时叫拉火儿,没事就拉两下,招来大人的两大巴掌和一顿骂。

2

开始说元旦会来电,后来说春节会来电,结果都没来。到了第二年开春,大家都失望了,又开始种地了,大家好像都把这件事忘了。

只有小孩子们习惯了似的,有事没事去拉两下那个拉线开关,好像能从咔咔声中能得到什么满足,其实好多家的开关都被小孩子拉坏了。不过,这一个游戏,一直玩到电灯亮,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小孩子在家使劲地拉,直到把灯泡烧掉,看到灯泡里的一股白烟。

送电的时候是白天,大家兴奋地把电灯打开,都很失望,根本不亮,只能看到有一点黄光。但随着夜色的降临,屯子里就像鸡炸窝了一样,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孩子们从这家跑到那家,早早把开关拉坏家的孩子被打得鬼哭狼嚎,大人急得满地乱转。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大家的兴奋头就过了,因为常常是没电,大家还是只能依赖煤油灯,过年、过节的时候也要备蜡烛。

最早农村通电给农民带来的最大好处并不是照明,后来因为电费太贵,一大部分人放弃了用电灯,直到电力供应正常,那都是1985年之后的事了。

农民体会到的最大好处是村里的动力房,那里有粉碎机、碾米机、磨面机,能把自己生产的粮食加工成米、面,麸糠还可以喂猪。只要来电的,屯子里最亮的地方是动力房,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动力房。同时,那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大人不让孩子去。可你越不让,孩子们越想去,在没电的时候爬进去,出来的时候都变成了白头发小老头,免不了回家挨骂。

东北电网是全中国最早、最成熟的电网,西北、西南以及东南山区的农村通上电已经快二十一世纪了,那时东北农村的电力供应已经正常了。

不过1985年电力供应正常的时候,我家却进入了无电时代。因为我家承包了村里的苗圃,主要培育树苗,苗圃离屯里有两公里,那里只有一间小土房,没有电力供应,晚上只能点蜡烛。我的中学时代是在点蜡烛中度过的,当我走出农村去读书的时候,我爸和人家感慨,说不知道点了多少支蜡烛才供出这么一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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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91年上班进了县城,电当然就不是问题了,没人担心有电没电这种事了。

然而,在这之后,我又经历的半年多的无电生活,并且是在大城市。

我是1994年调到了齐齐哈尔市工作,住在黑龙江省油脂化工厂(当地称肥皂厂)的家属区,我岳父原来在这个厂工作。

黑龙江省油脂化工厂就是原来全国知名产品亚光肥皂、小菊花香皂的生产厂,一度是全国明星企业。共有全民所有制职工3000多人,加上集体所有制职工近5000人,家属区就在工厂旁边,有平房也有楼房。

其实,这个厂到了八十年后期就已经不行了,因为已经进入了洗衣粉时代,没人用肥皂了。但这个厂是国营大厂,当年曾是全国行业龙头,国家一直保着。到了九十年代,国家还给下生产指标,产品由国家统一调拨。

这个厂有自己的铁路线、货厂、电站、水厂、医院、电影院、幼儿园,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

可是,到了1997年,厂子再也顶不下去了,因为国家不能生产指标了,要求停产改制,工人下岗再就业。

结果,最大的一个麻烦事来了,要把水电系统要和市政并网,市政要求送初装改造费,而这笔钱厂里出不起,个人更出不起。可工厂的电站早说没有煤了,只能停电,停电带来的还有停水。

水的问题不解决不行,最后是各家交了钱,和市政的自来水接上了。可市政让交的电力增容费,各家根本交不起,那就只能过没电的生活。

齐齐哈尔是黑龙江第二大城市,我所在的城市却没电,消息传到了我老家,让屯子里的人笑掉了大牙,让我父母也很没面子。这种没电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最终在一群老头老太太的不断上访里解决了。

至于这半年多的惨状,为了避嫌我就不说了,如果以后可以说,再和大家聊,希望能活到那一天。

4

2000年,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温州,结果又遇到了电力紧张,就是我昨天说的。加入世贸之后,生产用电急剧拉升,电力供应紧缺,而温州是重灾区。

2001年,我的广告公司在城区的主街道上,有邻街店面,当时是一天有电,一天没电。没有电,电脑开不了,等于是要饿死,只能买汽油发电机。最早是买了一个3000瓦的,后来又加了一台5000瓦的,前门一台,后门一台,轰鸣声音让听力下降。

那条街2.5公里,两侧都是商铺,每家固定宽度是3.65米,大大小小大几百家,家家发电,可以想象是个什么情景,噪音就不说了,汽油机的烟气把整条街染蓝,像下了一场蓝雾。就是现代拍鬼片的那个效果,街上隐约的行人,像是飘荡鬼魂。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两三年,根本性的改变是在2005年之后。

昨天,有朋友给我留言,说他去了趟现在限电的片区,他的描述是:大大小小的柴油发电机轰隆隆,商铺和住宅楼下也有小型发电机尖利的声响,军绿色便携式加油桶多了起来……。

确实没想到,20年后,还会这样的情景出现。

2006年到我来到了珠海定居了下来,因为珠海没有工业,城市人口又少,用电不紧张,从来没有出现过停电的现象。从2016年开始搞城市亮化工程,树上、天桥上挂满天星,树干上缠绕LED灯带,树根上、高架桥桥墩上照LED射灯。路灯亮得如白昼,看书学习一点问题都没有。

今年到哈尔滨就有点不适应了,路灯很昏暗,一些小街道上还没有。这才知道不夜城是啥意思,就是珠海那样。

50年多的人生不算长,积攒了很多记忆,有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嚼一嚼。只是很多时候,还不能嚼得很烂。不过,这样也好,留着以后再嚼。

其实,记忆是碎片化的,和我们随手放东西一样,乱杂无章。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重新组合,体现的真实性随着时间的加长越来越小,但情节会越来越生动。

所以,故事的意义不在于它发生的年代,而在于在什么年代讲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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