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周|亮八月
打小就记得有这么一句说道:黑腊月,亮八月。
其实它就是一句省略倒装句,大意是,天气到了腊月,唱主角的可能不是雨就是雪了,在这样的时日里,夜晚多半是黑咕隆咚的,户外也就“溪壑无人迹,荒楚郁萧森”了。
往前推,一直推到八月呢,白露秋风起,一夜凉一夜,昼夜温差陡然增大,创造出一年之最,如此合宜的温差尤其利于桂花的花芽发育。
八月的独特不仅表现在昼夜温差的年度之最,还表现在八月它是一个矛盾的月份。一方面,白天里人们仍需接受炙热的太阳烘烤,特别是晴好的日子,还是能够感受到酷夏的余威;另一方面,不管清晨还是傍晚,总有凉风参入到我们的生活空间,枚进我们一份额外的殷喜。如此这般,不知道八月它是想长期驻守在热烈的炎夏呢还是迫切向往清采的桂秋?
同时八月又是一个包容的月份,一次回眸能看见夏天的故事在深望中铺陈推演,一次转身,面前呈现的却已是秋天干练洒脱的风景。在这个夏末秋初的时节,气温像一杯调制的鸡尾酒,凉热在同一杯酒中兼收并蓄,在上层可能品味出了夏的浓烈,在下层又可能呿吸到秋的微凉。
从某一个维度看,八月呀,堪比是一个哲学大课堂,要说天气自此不再炎热了,可夏天似乎没过去,那中午的日头就还毒得很,出门少不了要戴顶草帽。那要说我们仍可以像夏夜那样“露簟清莹迎夜滑”,又似乎不妥,白露时节,八月的夜里能不是“风襟潇洒先秋凉”?是故,不变是一种相对,变化是一种必然,时令的不变与改变似在提醒人们要辩证地看待季节的转换和时序的更迭,适时调整心态,迎接开篇的新生活。
转变对于一个季节来说,是顺应着时令,而一个人面对社会的变化与转型,也需要顺应时代大潮的变幻莫测,追逐梦想不忘初心。
八月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那最为独特的一点是什么呢?我以为是大自然把一年当中最明亮的月光呈现在八月。
亮八月。
艳阳高照,晴朗少雨,天高云淡淡,气爽风轻轻,到了晚上自是月明星稀满地晶晖,夸张点说简直亮如白昼,早年间,曾有发狠的农家借助月光在菜地里浇萝卜菜或者在田畈里“下田戽水出江流”。
放在当下,八月的皎洁月光下,已经鲜见再有谁趁着月色赶活了,然而不管需不需要夜里做事,有着明蟾高高挂的夜晚谁人不心仪呢?以我为例说事,每晚七点钟去服装厂接内人下班,心底里当然愿只愿亦无风雨惟有月了。
服装厂就在枞桐路西面百多米处的一栋农家小楼里,称之为服装厂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止是不严谨,基本就是不正确,因为它尚不能入统乡镇工业产值名册,准确的称谓应该叫服装来料代工厂。
今日是八月十二,八月十二就是个晴日,晚上七点多钟,已然升起的月亮,悬挂于青空 ,乍看,就像是一面团团的妆镜,细看妆镜又不甚匀圆,只可惜此番还不是对镜梳妆的时分,一众爱美的人们仍在服装厂里辛勤劳作。这么一想,再看月亮,感觉月儿好像一时与我们疏离了起来,它也好像是多了几重心思,高傲而清冷地嵌在幽远的蓝天,任凭那翅羽般的浮云给它签贴上道道峦纹。
过了枞桐路,我停下电瓶车伫立观望,看着左手侧,东边的山坡是金鸡山余脉,看得见皓月当空,听不到风在树间,一眼望去山形似乎全是无限深沉的黛青色,静静地凝视一会儿,眼前的黛青色似乎有浓有淡,有些地方还隐隐约约地显出比较高耸的尖顶轮廓。
“多情庾亮吟魂远,风泛荒花秋满湖。”较远处的西南方向,隐约有一抹白雾升腾的地方,那里就是连城湖,此时节,连城湖水碧波荡漾,连城湖岸绿荫如盖,秋意全无。
陪衬着连城湖的是近处这一大片绿色的沃野,细辨,田地里栽种的庄稼,种类倒是不少,有散着醇香已经成熟正垂头沉思恰如谦谦君子的杂交稻,有正在抽穗既像挺立的万杆剑簇又好似出列兵士的粳稻,其中还夹杂着一缕缕闻得着淡淡清香正在扬花孕育着支链淀粉的糯稻。它们全都肃穆着,安详地沐浴着月光的清辉。
不同的水稻只能算作品类,要说庄稼种类,不能忽略掉大豆,尽管月色明亮,但大豆在我的眼中就只是挤挤挨挨类似绀碧色的绿植,这一簇簇的大豆当属于晚熟品种,秸秆上大多布满了饱胀的豆荚,不过应有例外,有些特别迟的品种,此番可能正开着花呢。书上说,大豆花朵的颜色,取决于大豆品种的种类,通常大豆花就在紫与白这两种色彩中定位生命的主题。
遥看旷朗无尘的夜空,团月宛如一叶小舟,以一种我们肉眼察觉不出的奇特旋转方式,在深夜的静湖中自行,天高澄澈景色一新,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中也包含着耕者的期许正将以丰收的方式得到兑现。
还有一块地里立着一柄柄势若摧枯的玉米秸秆,白天里七歪八扭的那副颓态,在月色里竟焕衍着生机,漫卷着一派古典的秋香色,颇像一幅大写意的中国画,影影绰绰,仿佛是为了遥应往昔的岁月静好。
这片沃野靠近路旁有一处小小的水域,既像微缩版的沼泽,又像袖珍型的水塘,与地埂接壤处立着三五杆修竹样的芦苇,我往大里叫,姑且叫它芦苇丛吧。
月下的这丛芦苇似乎有些羞涩,不出一点声响,悄悄的、悄悄地享受着柔软的月光给予的温情爱抚,它原本有着修长的身躯,一阵金风飒飒,那飘逸舒展的苇叶,绿罗飒洒,绮组缤纷,若美人长袖善舞。风息时,芦苇丛又处于一种静穆状态,好像在牛乳样的素缟底版上,郑板桥刚刚洒笔而就了一幅轻墨淡雅的“竹”画图。
芦苇的环境适应能力很强,能够在比较寒冷、比较贫瘠的环境中生存,因而它的存在并不高调,坚韧是它最著名的标签。
我正看着,突然想到自己的“使命” ,急急起身推车,不等进到厂内,便见亮着灯光的电瓶车从厂门鱼贯而出,各自西东。
一辆辆灿亮的车灯与月光交相辉映,映得八月的夜浩晃无比,有着芦苇般坚韧特质的女工们,个个身着七彩霓裳,在明月的映衬下,素净中透露着一丝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