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与吴文英的词品与人品 / 开普饭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残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张元干《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周邦彦与吴文英的词品与人品

▷菩提之恶花

南宋尹焕言，“求词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梦窗...”，周邦彦号清真居士，吴文英号梦窗。北宋南宋，美成婉约“正宗”，“词中老杜”，混匿在神宗、哲宗、徽宗期间，大都与权贵交往；梦窗一生未第，游幕终身。后人学两人的词风，王国维把康德叔本华放进了《人间词话》，胡适写了一大堆小令，最后还是《两只蝴蝶》，“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

美成交游甚广，他所为世人诟病，攀附的权相蔡京，才华和人品确实难以统一。北宋书法有四家，所谓苏黄米蔡。《书画传习录》里以为，蔡并不是大家说的蔡襄，其实是著名的大奸臣蔡京。字如其人，恰恰在他身上很无趣，正书如冠剑大人，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基本是正大光明的正面形象。

梦窗居住杭州期间，交游最好的朋友，乃是尹焕。尹焕未第时，秋游苕溪，芦花飘如飞雪，偶遇歌女，沉醉痴迷。十年后，尹焕回忆此事故地重游，歌女已经被人包养生子，但仍然没有脱籍。这样的重逢再见让尹焕不胜悲情，词人多比诗人还伤怀，于是尹焕作《唐多令》赠与歌女。

苹末转清商。溪声供夕凉。缓传杯、催唤红妆。慢绾乌云新浴罢，裙拂地、水沈香。
歌短旧情长。重来惊鬓霜。怅绿阴、青子成双。说著前欢佯不采，飏莲子、打鸳鸯。

清人刘熙载曾在《艺概》里一语带过周邦彦的人品与词品，“论词莫先于品，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一个贞字”。不过周邦彦的仕途确实是从向宋神宗进献了一篇《汴都赋》开始，至于业余生活时常流连秦楼楚馆，为歌妓填词应和，恐怕是那时的社交趋势，倒与人品无甚关系。

蔡京被称为“六贼之首”。蔡京最后“腹与背贴”，饿极而死。周邦彦为其献诗贺寿，文人政治投机的谄媚心事比较大。王静安解词的三重境界，依次是晏殊的《蝶恋花》、柳三变的《凤栖梧》以及辛稼轩的《青玉案》，心绪却是西人思维，其年轻时不以为然周邦彦的人品词品不能合一，到了晚年无比推崇周邦彦的词，无可奈何的叹息道，“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这时的他，实际上也未必真得读懂穿梭在莺歌燕舞，周璇于蔡京一群人的周邦彦。

即便毕生不仕的吴文英，总也欢喜结交达官显贵，频频以布衣出入侯门，可惜小姐的心性丫头命，充其量只是当权者的清客幕僚，碌碌依人，吃白食的可能性极大。如此常居繁华之地，出入侯门之家，过着安闲舒适生活，填词内容不可能壮怀辽阔，基本以酬酢赠答、哀时伤世、忆旧悼亡居多。

不过吴词兼有李商隐的旖旎、李贺的奇丽，故况周颐《蕙风词话》中说他的词特点，“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雕锦蹙绣，毫无生气也。”但梦窗词太难读了，朦胧的瞧清此处，瞧不清彼处，言必雕琢，流于晦涩，没有了词人那时的情景心绪，能心灵感应读出深意其中味，除了因缘际会的诗心，还要大致知晓自己和历史长河中飄如一叶词人位置的距离。

南宋宋理宗时期，吴梦窗与权臣吴潜相交甚欢。吴潜其人算是民族英雄，其词风接近辛稼轩，“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宦海沉浮，处在内忧外患的漩涡，彼时，蒙古铁骑已经逼近摇摇欲坠的南宋京城临安。因为战与和的问题遭贾似道之流诬陷，排挤罢相，被劾贬谪，卒于谪所。

贾似道与蒙古议和后得宋理宗赏识专权，之后理宗驾崩，度宗即位，升任太师的贾似道带蟋蟀上朝议政，其专著《促织经》，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宋史·奸臣传》里有详细描述，在吴文英的《梦窗词》中，有四首是赠贾似道的，个中缘由，五味杂陈。

吴梦窗用词结交权贵，一生漂泊在各家豪门之间并以此为生，恐怕也是百无一用的无奈，赠给贾似道的四首词时间各异，四词中的《金盏子·赋秋壑西湖小筑》却是在与之相交默契的吴潜被贾似道所害之后，恐怕就不能简单以为这只是首公事公办的应酬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