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森子,张执浩,安琪,苏瓷瓷,徐元正,毛子,邓朝晖,余笑忠,王琦,周鱼

森子‖一个人在楼顶铲雪

一个人在楼顶铲雪

你不能说——他在铲除我

你有痛快的冻感

手脚发热,脸红了

出现苹果削皮后的幻觉

一个人在楼顶用力铲雪

你有跃下楼层的冲动

你不能说这是一时的狂躁

眼前一黑

这个世界可不是白给的

你为什么不能说铲除的是我

就是我了,还等什么

你有根吗?

不确定啊!

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

其他楼顶的雪一声不吭

你不能说只有你看见了这个勤快的人

铲雪的人是我

许多人和你一样有被铲除的快感

可是根不允许他们说。

张执浩‖听笑忠讲她母亲养鸡的故事

你有没有见过

这样一只芦花鸡——

红冠,白爪,黑白相间的羽毛

走路时昂首挺胸

觅食时左顾右盼

你有没有见过牠下完蛋后

快乐的样子:拍打着翅膀

在“咯哒,咯哒”的叫声里

等待着主人的赞美

你有没有见过带血丝的蛋

下在草丛或石臼里的蛋

软壳的蛋被牠啄破后

蛋黄像朝阳,蛋清像白日

你有没有见过牠黄昏回笼

在我母亲身边啄食糠菜的样子

仿佛是在替我陪伴母亲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位母亲——

当孩子们都在户外觅食的时候

她独自一人坐在老屋檐下

她固执地相信

只要她还活着

所有走失了的都会回来

安琪‖油菜花开

油菜花开的时候,春天就到了

是春天为观赏油菜花才赶过来

还是油菜花为住进春天才盛开?

晨起操练的孩子们,人人小手举着一朵油菜花

春风吹,孩子们喊着油菜花,油菜花,春风把

喊声传遍大地,每一个角落都光灿灿的。

一棵树往春天里走

两棵树往春天里走

三棵树往春天里走,它们说——

去,去看看油菜花,这被太阳施加了魔法的爱物

它们黄金般的笑脸如此绚丽,明亮!

油菜花开的时候,春天领着春雨

来洗它喷喷香的身子,春天为什么这么香?

那是因为

油菜花敲锣打鼓,把春天的大地走了一遍。

苏瓷瓷‖给我的小女儿

我沉醉于一场梦

也将惊醒于一场梦

梦里有你粉嫩的脸蛋

在果园中落下

土拨鼠的春天是粉红的

我和它们从你的小脚下爬过

你站在星星上

麦秸般的骨骼一寸寸向我逼近

我的小女儿,我不祈求你漂亮

我不祈求你聪明 我也决不祈求你 幸福

我只祈求你 有天鹅绒般华丽

温暖的伤口

祈求你 相信所有的男人

并且爱他们

棉花开在缝隙中

它堵住了我下辈子的肮脏

女儿,这时 我属于你

我可以带着臃肿的身体

带着黄褐斑等待你

我知道你在路上行走

经过医院 红灯区;

经过坟墓和一场婚礼

咯咯的笑个不停

为了等你,我几乎忘记自己

我不要年龄 不要美貌 不要宴会

一个人,一幅骨架

在小花袄前等你

你来之前,我不想露出乳房

你来之前,我已经老的 不能再爱你的父亲

徐元正‖立夏的雨雪,让我始料未及

昨天的雨变为今晨的雪

这逆行的转换是从何时开始

前日那呼呼啦啦的黄风刮的天昏地暗

是这场及时雨压住了它的肆虐

而这个初夏是不甘平庸的

它要让你记住在北国

在草绿花红的时节

它会用一场非凡的雪闪亮人们惺忪的眼睛

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念叨:

“立夏鹅毛住。”

这句有关节气的谚语

让今日风雪交加的寒流灌得张口结舌

冷风将大团大团的鹅毛吹散

脆弱的白暂且覆盖了鲜艳欲滴的花瓣

我在衣柜里翻出退休一旁的棉衣

再把将熄的炉火烧旺

在我看来一切违反常规的事物

都是邪恶势力

那我就必须要奋起抵抗

我会在这一场场的自然抗争中

与衰老并肩前行

以直面终将到来的死亡

毛子‖小情诗

在喜欢的身体里服役

我也有组织

但你怎能相信,我曾是一个

无政府主义

怎能不听从召唤,当她打开

幅员辽阔的胸脯,迷人的山丘

我怎能不为领土的纠纷

发动一场战争

——“你就那么一步一步

走进了战俘营吗?”

“是的,是的。我身不由己

难道这不是所有男人

都渴望的下场?”

邓朝晖‖小营门42号

那一年,我五岁

小营门的春天比往年的晚

碧绿棉袄比不过柳枝的妖娆

我披头散发,重重房间是一个偌大的宫殿

门口的杂货铺子顺水而下到过常德码头

爹的咳嗽一声紧过一声

姐姐担水洗红心萝卜,蓝水漂的花布

日子是院墙外的青石板

濡湿而温和

爹不曾打过我,娘也没有

我不记得爹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穿军装的继父

娘带着我在山路上转啊

我吐尽了肚子里所有的食物

也没有倒出远方的命运

山是青蓝

和手里的包袱一样

我把姐姐留在四合院

灰色的屋檐下只有一个斜斜的日影

雨滴从天井落下,被瓦缸接住

被外婆的小脚接住

我在翻山越岭时她在挑一担孤独的河水

我坐在两个人的航船上她在看淡蓝色的门楣

我开始哭泣

当那个短发妇人揽过我的头

尝试像母亲一样温暖我

我预感命运将会从此折弯

走向另一个未知的巷口

从此我学会了乖巧

门口的指甲花开得永远那么喜气

多像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余笑忠‖母亲的心愿

我母亲因为到山上拾柴

又摔了一跤。又是右脚。所幸

这一回并不是太重

其实她的柴薪足够

引火的松针、树叶也足够

她只是希望引火之柴更充足

她只是抱持自己的愿望

好脚好手的,能动手就自己动手

她忽略了年迈、意外

她只是不想成天待在屋子里

也许她更想到山上去看看吧

那里林木茂盛,杂草丛生,山鸟雀跃

有些地方永远安静如长夜

也许母亲会在劳作的间歇

看一看山脚下静静流淌的大河

那里鱼鳞般的波光涌流不息

像母亲隐秘的心愿

2016.10.4(丙申年九月初四,母亲七十六岁寿辰)

王琦‖避暑沟的石头

与岩石在一起的,是一小块青苔

在远离城市的空间里覆盖了荒凉

经年累月的时间堆积在它们身上

身边围着一圈今年长起来的短草

一小块苔藓覆盖的是岩石的夏天、

到了冬天苔藓上面还要覆盖一层白雪

白雪的上面还要覆盖一层阳光

阳光的上面有一些声响

所以,我是屏住呼吸的

我像岩石身边的另一块岩石

把孤寂的心靠在一块石头上

并且羡慕那一小块青苔上的嫩绿

周鱼‖北方的病

夜路,我紧跟着一个女人。

要席卷我们的是同一股

冬日寒风。她还湿着的头发散发

洗发水气味,把我带回记忆的

北方城市一小片区域。穿过那所

普通院校前死过敬爱的女教师的街道

会遇到许多从澡堂出来或者走向澡堂的女人。

大多时候都是面目模糊的时候,她们

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像是

同一个篮子,都装着相似的洗浴用品。

澡堂里雾气蒸腾,她们

脱衣服,存包裹,走进雾里,

所有女人都消失,成为同一个女人。

从澡堂出来之后,她们会觉得

自己依然不被看见,不被

那些摊贩看见,不被煎饼果子、

毛蛋、五元店、米线店看见,直到到了

巷子的最深处,一家旧医院,

门虚掩着,走进去的女人,

不同的病认领她们,将她们彼此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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