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锦绣：仿佛我爱的是钉子（组诗）
1这世间
这世间，不过是一个人替另一个人疗伤
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完成遗愿
这世间太大啊，挤满了人
人声嘈杂。人人都背负罪名
这世间太小啊，小到一生
都躲不开影子的追赶
有时，我像个梦游者
寂寞滋生花朵，空虚豢养豹子
我有挣扎的片刻
我有恍惚的片刻
我爱这世间无边寂静无边辽阔的片刻
――群山巍峨，松林陷入风中
2爱
容忍你把钉子钉进来
容忍你反复钉
容忍你轻一下，重一下地钉
容忍你离开很久，又回来
容忍你钉很多钉子
容忍你钉钉子的时候
一句话也不说
――仿佛我爱的是钉子
是身体里深深浅浅的坑
3时间
总是把此地变成彼岸
把故人变成陌生人
花好月不圆。走吧，走吧
都走吧
总要一个人先躺在坟墓里
然后才是另一个
4炭火上的鱼
生活像是炭火
命运仿佛铁丝
被炙烤的过程像是陷入爱情
爱情有多美
此刻就有多煎熬
那穿膛而过的疼
我必须忍住
5白马
一匹马有着百匹马之勇
我给他辽阔的森林。草原。群山
给他新鲜的夜草
给他更远的远方以及更远
他跑远还能跑回来
他安静，鬃毛像干净的河流
他高声嘶鸣，像是从体内的深渊一跃而出
他是我的白马
我爱他十足的野性和偶尔的温驯
爱他一次次把我摔下来
还能一次次把我驮上马背
我爱他驰骋起来像风，像闪电
带我去过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是我一个人的白马
他哒哒的马蹄，踏遍我的田野
6韭菜
愧疚像是韭菜
割完一茬还长
且一茬比一茬旺盛
仿佛韭菜爱着镰刀
仿佛伤口里生长的
都是卑微之物
7水果
有好多话要说
我给你攒着
等攒得盛不下了
就一股脑地给你倒出来
像倒出新鲜的葡萄。芒果
大樱桃。山竹。哈蜜瓜。
猕猴桃。苹果。菠萝
西瓜。荔枝。桑椹。桃子
桂圆。柿子。草莓
让你一生吃不完
8月亮
寂静如月亮。月亮如钻
一个人在织网
另一个人也在织网
夜夜都有那晚的月亮
白天也有
9寂静如铁轨
寂静如铁轨。在纸上蜿蜒
远方，永远在远方之外
记忆像一场浩荡的雪
铺天盖地
这白茫茫的一片，人迹罕至
仿佛这世上本就无路可走
也无路可退
仿佛这世上本就没有火车
这谜一样的白呵
让人费解
10钉钉子
她企图把一枚钉子钉进墙里
她一次次钉，一次次拔出来
仿佛她想爱，她又想不爱
有几次，钉子钉歪了
有几次，钉子弯了
有几次，她锤到自己的手指了
她一次次拔出来，又一次次钉
仿佛她不是钉钉子
而是钉自己
――她要把自己尖锐的疼钉进墙里
仍佛她不是把钉子钉进墙里
而是钉进心里
――纵使没有钉子
那里也有一枚钉子留下的空隙
11空椅子
它空了很久了
它想一直这样空着
这里曾经坐过陷入回忆的老者
他的孤独还在
坐过窃窃私语的恋人
他们的甜蜜还在
坐过哭泣的怨妇
她的悲伤还在
这些，都压得它喘不过气来
仿佛它这里，还一直坐着人间
12太阳以及更多
太阳，给人间光芒。温暖
给每一个凡夫俗子飞蛾的力量
早晨，牵牛花和露水说着情话
说着说着，露水就死了。牵牛花就颓废了
仿佛阳光爱死了它们
我真不知道是该快乐还是该悲伤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来一遍
至少这个夏天是
路边的那条狗也是
一到中午，就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趴在树荫下嗒啦着长舌头
而阴影也在走
像是太阳的黑尾巴
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蓬松的尾巴
夜里，仿佛有一把锃亮的神斧
正在彻夜斩着这条黑尾巴
――死过的，正在逐渐苏醒
仿佛死是生的子宫
啊，我也是一天天死去
又一天天活过来
我所剩已不多
13漏网之鱼
确切地说，我是被惊醒的
午夜狂风大作，雷声犹如山体滑坡
闪电犹如柄柄利剑
厮杀的，呐喊的，助纣为虐的
夜顿时成了一张不规则的网
一定是有什么压抑已久
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一定有些事物笑得花枝乱颤
有些哭得死去活来。或者两败俱伤
这一夜，雨声很小
仿佛父亲的小菜园里那些安居乐业的蔬菜
怀抱婴儿的草莓，它们隐忍的啜泣
又或者仅仅是鳄鱼的同情
这一夜，仿佛只有我一条漏网之鱼
有着劫后余生的幸与不幸
只是我不知道
这是一场谁和谁的战争
导火索是什么，谁是输家
谁又是赢家
14四月将尽
绿树成荫。心如止水
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是我的全部
种着芦荟种着金鱼种着我的一日三餐
也种着我的爱情和满是褶皱的青春
不需要安慰我什么。我都懂
阴晴圆缺，出生与死亡
希望与绝望同是孪生姐妹
从北到南。你看
火车爱着铁轨。爱得轰轰烈烈
桃花不长记性，年年重蹈覆辙
从树上一直开到树下
我喜欢这种状态：不扰民
亦不被民所扰
如一粒尘埃
更多的时候是被阴影覆盖
偶尔的一段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
15午夜江南
倒不觉得黑。路灯像魔鬼的眼睛
发着惨白的光，一路追着我
有些恐怖。刚刚下过雨的夜
凉得像冰水，裹挟着我
冷啊，仿佛我善良的裸体在走
冷啊，仿佛我正直的骨头在走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向左拐，向前走……
遇见的那么多事物，我都佯装熟视无睹
省略一切繁文缛节
多想把这条道路也省略
我只有一个念头：该怎么样
把这些冰水从我的身体里取走
像一根牙签剔除牙缝里的肉渍一样
不留痕迹，也不疼痛
16镜中人
我们是彼此的镜子。脸上结着蛛网
灰尘，腐烂之果。我们有不同的黑暗
不同的光。不同的伤口都开不出荼蘼之花
我们不能靠得太近。想远又无法远
我们背靠背，不停地跑
跑断了梦里的铁轨
哦。这随时出现随时消失
随时准备像镜子一样破碎的两个人
我们随时都会成为彼此的利刃
或者眼泪
17万物生
锈迹生于金属。空旷生于逼仄
一切虚妄皆生于虚妄
有人爱我，必有人恨我
时间结出的果子，正塞满生活的胃
倘若胃口过大，必死于金钱或者权力
倘若胃口过小，必死于贫穷
或者自卑
18钻戒
璀璨的部分。应该是爱情
是一个女人所有的神采
多像一条小小的蛇
吐着温柔的信子
缠绕。释放蜜，也释放毒液
比如一次次争吵
比如眼神里薄薄的霜
比如，她说爱
你就是一双夺目的眼睛
覆盖全世界
她，小鸟依人状
爱你。愿意用你光滑的身子
去填充更多的空
去掩盖更多的灰色与黯然
那一刻，她不知道
她是你的，还是你是她的
19空花瓶
空是一个多么寂寞的词汇
空即是满。整夜整夜的月光，海浪
满山坡的红或绿
你想什么，就有什么
而骨子里的纯洁如初，真挚如初
也锋芒毕露，像仙人掌
靠近即是深渊，万劫不复
也许，是没有一枝完美的花朵
可以让你想念，哭泣
干净甚至破碎
哦。这都没什么
占据着一个靠近南面的小的窗台
窗子明净。可以看到火车奔跑
桃花奔跑，风奔跑
哦。岁月如此静好
死亡很远
20苹果籽
从亲密到陌生
我不会说出中间发生了什么
时间真是把锋利的刀子
它像削苹果那样
先削去了我们对彼此的爱
后又削去了我们对彼此的恨
现在的我们多像两颗灰暗的籽
在枯萎的果核里，面面相觑
沉默着、反省着
偶尔心会疼一下
但我们都知道
我们再也回不到
——苹果花开的时刻
21一粒米的思想
一粒米知道自己的命运
但它不想更早地进入虎口
它想静静地在米袋里多躺一会儿
或者和同伴说会儿悄悄话：
“今年的雨水充足，将会有更多的朋友
被送往刑场。”
或者看着天花板角落里的蛛网暗自忧伤：
“当生米煮成熟饭，所有的言语
终将是一张无人问津的废纸。”
或者看着漂亮的女主人云鬓松散
每天都在厨房里穿梭，忙碌
她低头的瞬间，能看到她洁白的胸部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22整理旧相片
旧时光就停留在那里
——安静 奢侈 美好
我觉得恍惚
该经历的仿佛都经历了
物是人非。人越来越像鹅卵石
被生活的水流侵蚀
外表圆润，内心坚硬，冷漠
有些故事已经回不去了
有些故事还要继续
还要继续行走。继续爱
继续相信
——阴霾总会散尽
照片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花朵虽然不在，但纯真还在
23癞蛤蟆
想吃天鹅肉是正常的
想变成天鹅也无可厚非
当我知道我只能是癞蛤蟆
而天鹅还是天鹅
我不会用言语辱骂它，诽谤它
不会用弓箭射它，嫉恨它
不捕风捉影，不人云亦云
当我的内心是一片干净的水域
就算天鹅不会下来停留
那么，可以倒映它美丽的倩影
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24内蒙古大草原
一定有什么坍塌了，让人欲哭无泪
本该辽阔的草原，并不辽阔
本该茂盛的草，并不茂盛
地上深深浅浅，遍地都是干枯的粪便
没有雄鹰，没有马匹，没有远方的远方
——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下午，牧羊人在挥鞭放牧羊群
风吹着我，吹着老实的羊群
也吹着老实的草
而我想说的是：
“结满钻石的黑夜，是没有梦的”
“每一种事物，都拥有两种身份
一个是奴隶，一个是王子”
25喜欢
喜欢一个人发呆。把一个我
装进骨灰盒。另一个我
好自为之
喜欢一个人走路。万物皆是我
我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具有悲天悯人的心地
喜欢写诗，无病呻吟
喜欢反复听一首歌，直到厌倦
而厌倦一个人，却无路可走
26劈柴
无柴可劈
但有一堆腐朽的思想
有孤独，宿命可劈。有迷茫可劈
真理是块砧子
我有耐心，有足够的时间
有沸腾的热血
淬火。把灵魂锻打成一把锋利的斧头
披荆斩棘，降妖除魔
“劈柴的过程难免会木屑飞溅！”
我也许正被宿命拿在手里当柴劈
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那一瞬间，我仿佛是一个揭杆而起的领袖
在体内招兵买马
带领一群越来越多的正义的人
做正义的事情
锦绣，曾用笔名若水，1975年生于唐山丰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参加河北省第四届青春诗会。诗歌散见《诗刊》《中国诗歌》《诗潮》《诗选刊》等刊物。
精选‖栏目，小编喜好，独立选稿。不定期推送，不接受投稿。
喜欢，就扫一扫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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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