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七月半

从七月半开始，天空中开始被涂上一层暗色的漆，再也不那么高远清澈了，太阳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威力，它只是像一个心有余力不足的父亲一样抚摸着自己的儿子，抚摸着大地上的万物，村子里的放牛娃换上了长衣长裤，有意识地躲到了田墈下面。

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多出来了一些风，这些风都是不速之客，好像是从某一个角落里钻出来的，而这些不速之客好像还有着隐晦的来历或者不祥的过往，它们有时掀起一块田土里的薄膜纸，这张薄膜纸是一个老农民在春种时候遗弃在田土里的，在那里日晒雨淋都多长时间了，一直都无人问津。

它们有时卷走晾衣杆上一件女人的内衣，这件内衣是那个女人刚从池塘里洗完晾上去的，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着水，居然就被吹跑了。它们有时还刮落一片梧桐树树叶，真是奇怪了，就一片，不是两片或者三片，而这片叶子还是青色的，它的颜色显示还远远不到掉落的时候，但却直勾勾地跟着风跑了，留下树上那只只剩有限时日的蝉也不敢发声了。

七月半的奇迹还没有完全消失，哪个神秘的夜还是来临了，月亮还是那么圆，只是没有往日的茭白，像蒙了一层薄纱，零星的萤火虫还在漫无目的地流浪着，它们微弱的光亮难以照亮回家的路了，但看得出来它们都是迫切希望回家的，大黄狗早早地躺在门角落的柴垛里，它开始脱毛，从这一天开始，它得为下一种气候做好准备。

屋里外，神龛前会摆上三碗新鲜的供饭，庙堂里会放置更齐全的祭品，坟墓前会留下更多的足迹···天擦黑，某一个路口开始有了火光，紧接着，另一个路口也燃起了，最亮堂的还是坟山里，那些凸起的坟头上整夜都会被大火笼罩着。

有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告诉了我，那叫做“烧包”，活人为死人准备的东西，在这个晚上都烧了送过去，“包”里放置着各种各样吃的、穿的、用的物品，而这些物品都是用纸裁剪而成，有的叫“旧包”，有的叫“新包”，都很讲究，他说了半天，“包”到底象征什么？我还是弄不明白，是那些奇特火光带来的温暖？是那些奇怪物品烧化成的肥料？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风的扰乱？

“包”烧了一个晚上，七月半的风却吹了一天一夜，把所有的灰烬都吹跑了，吹得干干净净，地上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记，谁也不知那些饱含哀思和追忆的灰烬去了哪里，但有人会相信它肯定去了另一个世界，飞到了一个熟悉的亲人手里。

七月半，这些变化都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神秘会如期而至，关于神鬼、关于灵魂，关于阴德，关于报应，有人战战兢兢地，有人惶惶不安地，有人兴奋不已地。生者和死者的界线终于算是打破了，张三只是中午在墙根下面眯眼打了一个盹，就梦见了自己的先人，李四总感觉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响起，便开始了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生和死向对方了解另一种情况，有嘘寒问暖，有祈福佑庇，有心的感应，神的迁徙，怀念之情，回家的路。

父母会告诉我，那一天一定得在天黑前回家，因为我躯体里的胆子还不成熟，我灵魂的阳火还尚低，如果不尽早回家的话会遇上一些不祥的东西，这种不祥到底是什么？我这个年纪还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