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丢失的路
我把一条路扔在洪甘冲(名)走了的时候,没有托付给某个关系好的人帮忙照看。在那里,虽然我的人缘不算特别好,但会答应帮忙的人至少还是有一两个的,我完全可以把看路的事情交待他们其中之一。当时我想得很简单,不就是一条路嘛,不会像其它什么贵重东西那么遭人眼红,比方说一棵直溜溜的树、一捆耐烧的干柴火、一根好用的木扁担,那肯定会成为抢手货,说不准等你一转身,就被人顺走了。
但路呢,它会像个忠贞的女子一样,只要你曾把脚印留在它上面了,它便认准了你,一直都会等你的再次涉足。一年四季都安静躺在那里,偷又偷不走、拿又拿不动,风雨雷电都奈何不了。它不会自顾自地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延长一段,或缩短一段,让你白白走上一阵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更不会自作主张改变一下方向,让你走了半天,却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所有的改变,无非就是在上面走的人多了,会被男女老幼的鞋掌、马车驴车的轱辘磨得更厉害一点,但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只是坑更大一点、洼更深一点而已,路上的土翻来覆去还是那些土。但我真的想错了。
我这一走就是十几年,是粗枝大叶的十几年。那条路终于被自己弄丢了。发现路不见了,我在原地找了很久,但一点痕迹也没有找到。
我着急问洪三(名):路呢?
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随手一指地上的水泥路。
洪三:你懵懂了?四只眼睛都看不清呢?这不是路?
我很无语:是原来的土路!
洪三:原来的土路啊,那你得钻到地下去问了。
我很绝望:都没了?
洪三完全是一副调侃的心态:你走的时候吐了一痰、撒了尿在原先的路上没有?那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印渍。
我:什么时候修的新路?
洪三:为了修这路啊,吵了多少嘴,干了多少架。你都是坐在鼓里面,没听到声响吧,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我不想和洪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多说,说也说不过他的。
洪三太不解人意了,我何止是在土路上滴过几点汗、吐过几口痰、撒过几泡尿那么简单啊。脚走过的路,心里清清楚楚。路沿上长了几蓬冬茅、几棵路边竹、几根羊牯恼刺,我都有个数。最重要的是,我人之初的味道都安放在土路上,那都是生活中一份份难得的艰难困苦啊。困苦往往会成就真正的记忆。
当我还只要水桶或菜篮子般高的时候,在路上来来回回,白天在挑着水桶,一步三晃,晚上在担着菜篮子,颤颤巍巍,跌过几个跟斗,崴过几回脚,弄得鼻青脸肿,摔得灰头土脸,没有谁比路更清楚的。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那些年我吃了多少堑,只有自己和路知道。但现在路居然找不见了。
在村子里,有一个神秘的说法,一个人在死之前,他的灵魂会去曾经走过的路上溜达,当每一条路都留下灵魂痕迹的时候,这个人才能够放心地走向西方极乐世界。这条路就这么丢了,将来会有多少灵魂无法得到安生啊。想起这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条从新修的水泥路上急匆匆地跑过的狗,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狗。我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丧家之犬”。不知洪三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