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功：搭言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老季是个爱面子的热心人，愿意帮忙。自己能办到的事，没说的，会千方百计想办法去办，万一办不到也会给人家一个合理解释。需要别人帮忙的，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他也会绕着弯子找上门去，请别人办事。当然，这都得找熟悉的人，好讲话，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一般都会给这个面子。
了解老季这个性格后，找他帮忙的不少。尤其是在位的时候，帮了一个又一个，城里的，乡里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大的小的，容易的难办的。工程立项，解决资金，提拔调动，免责减刑，子女上学，找医院医生看病，事故处理等等。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人，大大小小的事。差不多是个“全科医生”。
“世上人心最险，求人最难”。尤其退位后力不从心，说话不灵了，世态炎凉。老季碰过不少钉子，讨过不少没趣，也觉得很难很累很苦恼，也彷徨犹豫。“何苦呢？”家人反对，朋友们也不支持。他一度想放弃。可事当临头却开不了这个口，拉不下面子。人家说着说着，又答应了。
当地把这种帮忙叫“搭言”。什么意思呢？就是传话，把要帮的需求转告给能办事的人，衔接双方关系，牵线搭桥。或转呈送件，或作口头请求，或撮合在一起当面说。
“搭言”，中间人的作用。一般人做不来。需要影响和人脉资源作支撑。老季浸淫官场多年，认识不少人，人缘好，余威还在。凡他出面搭言的，一般人多少会给这个面子。
这不，老家的事又找来了。
老季有晨练的习惯。
秋风吹落一地枯叶，老季在快走，一步一步，踩得树叶沙沙响。他喜欢这种响声，悦耳动听，节奏整齐得像有人在打拍子指挥。无官一身轻，现在有大把时间，他惬意地享受着这份独有的氛围和韵律，有些陶醉。
“老季！您早！”突然的一声喊使他停下了脚步。以为是谁，一看这才发现是老家的村委主任，奇怪这人为什么会一大早找到这里，满脸的疑惑。
“您不知道吧！我找不到您家。有人告诉我如果不出意外，您每天早上会准时出现在这。我昨晚就进了城，起床就往这里赶，终于见到您啦！”
村主任像个喜鹊叽叽喳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你不又是有什么事找我吧？”老季凭感觉直接发问，不兜圈子，顾不上说客套话。
这些年，他没少为家乡办事，修公路，建学校，建村部，办自来水厂，建立种养基地，项项没落下，年年有事。如今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应该没什么事了。怎么着，又找来了呢？他有些不高兴，脸上有些愠意。这么一大早来找，有些不合时宜。
村主任才不管老季情绪上的变化，自顾自说：“您说对了，老家有事又要惊动劳驾您。您应当记得，村上的地貌是条长垅。垅中间有条小河。排灌全靠它。可发了几次大水后，河堤塌陷了，千疮百孔。维修要一大笔钱，村上自筹一点，这大头就指望上面了。知道您跟政府分管的领导熟悉，这领导大笔一挥，钱就不是问题，所以，得请您出面了”。
村主任边说边掏出了报告：“您看，报告我都带来了，乡里也签署了意见。”一把塞给了老季。
老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了这个份上，看样子推脱不了。只好勉强收下，有些勉强地回答：“我只能试试看”。
村主任见老季接了报告，又答应试试，高兴得跳了起来。捡起身边的两个纸箱，“顺便给您带了点土特产，一箱土鸡蛋，一箱已经宰杀处理干净的4只土鸡，用冰冻好。我送到您家里去？”虔诚无比。
想不出理由拒绝。想想人家的不容易，老季只有却之不恭。带着村主任往自己家里走。村主任拎着两个箱子，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到了所在单元，老季用门禁打开门，让村主任跟着进了电梯。到了家门口，老季招呼村主任进屋坐，村主任放下箱子就走：“不了，您锻炼才进屋，事多，那事就拜托了！等着您的好消息”。
老季盯着村主任的背影看，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进得屋来，老婆一看拎的纸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一沉：“要这些干嘛？又揽事了？亏还没吃足？”老季嘿嘿干笑。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按理说，村上修水利上面是可以给予支持。但往往僧多粥少，很难平衡。而且他为家乡办的事太多，人家已经给足面子了。而且还传出不少风言风语，说老季这么热心，要么是得了好处，要么是打什么主意，要么爱出风头显能耐。传到老季这里，一度弄得他心灰意冷。这些年厚着脸皮找人，自己贴钱贴力，村上的茶都没喝过一口。只这回是例外，也顶多只几只鸡，一些鸡蛋，值不过一条“和天下”烟。这政府分管领导是熟悉，可找的人多，他也找着办了不少事。再去找，合适吗？心里也没底。
老季有些后悔，不该应承下来。可答应了，又不能自食其言。只有去碰运气了，大着胆子去找。
找了个理由，设了个饭局，请上政府分管领导。
按请客的规矩。主人席在主位。而老季把这领导恭恭敬敬地请在这个位置上：“任何时候您都是这个位子”。尽管老季年纪大，却是十分谦卑。他在领导的左手边陪，右手主宾位上让给一个在位的副局长。
“喝两杯！私人聚会，我带的酒。”老季不由分说作了主。
酒杯一字排开，有5个人喝，一瓶茅台下去，刚好分完，谁也不多，谁也不少。“这酒，是我小舅子在我60岁生日时送的，平时舍不得喝。今天一起喝，高兴！”老季说完，端起酒杯“我先请领导一杯！”“哧溜”，一杯酒下去了一小格。领导见老季站起来敬酒，也勉强站起来，喝了一口后说：“下不为例，敬酒不站”。知道领导的风格，大家齐声附合。
由于坐在领导身边，老季时不时给领导夹菜，领导面前的碗菜都快堆起来了。领导“呵呵”一笑：“老季，莫客气！瞧你这模样，该不是有事又找我吧？”
当着一桌子的人这样开门见山问，老季的脸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但是话已经挑明，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含含糊糊。
老季选择了实话实说：“情面难碍，乡里乡亲的，以前多次麻烦您了，这次又得请您高抬贵手，给予照顾，实在不好意思。”边说，边递上了报告。
“我说嘛！老季请客，肯定有事。”领导喝了一口酒后，拿起报告只瞟了一眼，就问老季：“所求何事？你老家还有事没办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项目，支持怕有几百万元了吧？”
老季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赢：“是是是，乡亲们都掌您的款，您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呐！我代表乡亲敬您一杯！”说着，一仰脖子，那杯子下去了一大半，呛得他酒红脖子粗，差点出洋相。他的酒量并不大，这也是豁出去了。
桌上其他的人也跟着一起敬酒：“领导既讲原则，又讲感情。”帮老季圆场。
可领导不吃这一套，一本正经非常严肃地对老季说：“你是个好人。可就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有求必应啊！可你又不是什么菩萨。不管你办不办得到，都照单全收。这样，你四处‘搭言’，穿针引线，值吗？”
这话说得有点重，可见老季与这领导的关系很好，领导才会这么说。老季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心里很不好受。但又不得不承认领导说的是实话，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看出了老季的难堪。领导主动敬了一杯酒。换了一种随和轻松的口气对老季说：“不是我说你，你的好心很容易被人利用。到时你怎么犯错误的还不知道。我正好准备要提醒你，今天正好挑明，让你心里有数。你们说是不是？”转身问桌上其他的人。
扯到了这个话题，立即有人说话了：“的确，老季你帮一个孩子上了重点中学，经办的收了几万块好处费，其实要交给你”“听说，你村上有个项目，是支部书记的亲属承包的，大头进了私人的腰包”“说你四处‘搭言’，是提篮子，捞好处”。
噼噼啪啪，如同大热天一堆冰雹砸在老季的身上，他一下懵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门子事？”老季嗫嚅着，慌了神。夜路走多了会碰鬼，‘搭言’多了惹麻烦。
“还好。我们帮你查清了，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你以后这‘言’还是少‘搭’点，少惹麻烦。”领导怕老季太紧张，主动为他解了围。
“来来来，一起敬老季一杯，给他压压惊”，领导主动举杯。老季一激动，把杯中酒一口干了，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见领导这么说，老季以为这报告没戏了。心想，也好，好歹有个交代，毕竟不是我能办的事。想好了怎么跟村主任解释。
不承想，领导笑意盈盈地对老季说：“不过，这回我还是帮你批了这个报告。注意衔接把关，用好每一分钱。刚好政府也安排了这类项目经费。”
喜出望外。领导这一打一拉，让老季彻底服了。毕恭毕敬站了起来，对领导表态：“感谢您对我说的掏心窝子的话，我记住了，活到老，学到老！今后一定不给您添麻烦，也会给自己减负！”
“好！好！好！”一桌人全部站了起来，一齐叫好。
门被吹开，秋风灌满了一屋。
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