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诗精选:吴祝平·中元赶夜(外十四首)|南粤诗刊◇2020年10月刊◇总第40期


南粤诗刊


●吴祝平
『 中元赶夜(外十四首) 』

如果不是没办法
我也不会选择中元之日赶夜
听老人们的话
好像那些赶夜的人都是假的
不要和熟悉的人打招呼
更不要和陌生人的吱声
看见村长,族长
就拿八卦镜照一下
吩咐母亲检查一下庄前庄后
有哪棵酸枣树开始成精了
不要太介意,那些迎着我的人
那些躲着我的人
他们也想知道我是谁
其实我更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人间五十年
镜中的我早已面目全非
/唤木记/
它现在就是一根带根须的木头
我得假设它有心跳
假设是因为一点点泛绿不是假设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所以不能让它死
死了就有死无对证的嫌疑
我得想办法去唤醒它
用生根粉,肥料,带体温的水份
用十年后的一树鸟鸣去唤醒它
假设先有一树蓝色的小喇叭
许诺它是村庄最美的风景
这也是它带给我的许诺
十年不单单是树木
树是动词,木你究竟是什么
那时不仅仅是耐心
砍锯杀伐的勇气也应长得很高了
/河流拐弯的地方/
河流拐弯的地方,水流也慢了下来
这里的春天也走得慢
随水漂流的物质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那是些鱼类喜欢的食物
于是这里成了一个小小的渔场
鸥鸟来了,它们是跟着小小的渔汛而来的
渔夫也是嚊觉敏感的鸥鸟
他们拖家带口在岸上搭建简单的家
拐弯的地方渐渐成了个温暖的村庄
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始展开
炊烟袅袅展开成云朵
五谷稗草开始在土地上生长
吟虫鸣蛙如草木之影在此定居
有些人渐渐长得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诸神也是众多行李之一种
它们被放置于案台之上,各司其职
/躲雨记/
这场雨风来得太急,蓄谋已久的云朵
夹竹桃林根本不是对手
那架葡萄藤已被打翻在地
我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反正很狼狈
小小的避雨亭里挤满了人
甚至还有几只麻雀,两只蝴蝶
他们彼此友好,操不同的方言,甚至鸟语,甚至手势
麻雀湿漉漉的,就挤在人缝里
麻雀可能认为和它们挤在一起就是一群麻雀
蝴蝶就像胶水沾在立柱上,姿态优美
那个姑娘的头发被风吹散了
等会可以当发夹用
风暂时还没有想揪出谁
雷鸣电闪一旦被假设出来
再假设一只巨大乌贼在吐墨,在制造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就可以把方舟的传说演习一遍
看方舟怎么制造,怎么行驶,怎么沉没
这时联想最多的几个词
就是卵翼家园祖国,和比祖国更大的词
/静静的南凌河/
这是夜晚十点钟的南凌河
安静是那些沙子发出的
是那些成熟的枇杷发出的
那是些骨子里的东西
三两声蛙鸣也是安静的一部分
麦子一茬,稻子一茬
芦苇一茬,镰刀一茬
火苗一茬
不停歇转变身份,都是它自己
很少看到有流星了
那用以流星滑过的树梢还在,村庄还在
还是苍桑的老榆木
曾经盛产螺蛳,蚌蚬,巫术的村庄
还在坚守着体内神秘的磷
/对一条河流的命名/
有的河流诞生之前就取好了名字
有的河流诞生之后才取上名字
有的河流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有的河流消失以后才想起取个名字
南凌河属于哪一种
其实取不取名字,它还是一条河
取了名字还是离不开一条河
河流上照样飞白鸥,行机船行渔舟
船头坐着小孩子
开春解冻老远听见冰凌响名符其实
如果允许,我真的想替它重新取一个特别的名字
取一座山峰的名字
或者取一条大路的名字
这也是河流骨子里的想法,它迫切地想有这方面的经历
/春天是座银矿/
我相信那些传说是真的
银子是长着腿的,飘然有仙气
天一暖,她们就住到地的表层
她们有时晚上出来活动,披着一身白月光
亲切,并不吓人
她们头顶高坡上一定长着几株树
或是玉兰,或是杏树,或是梨树
树杆挺拔像矿工一样的身板
我看见,那些树木在阳光下努力工作
不断挖出渗透进体内的白银
那些像花一样白银,有大把大把的,有碎碎的
风一吹,就响
那些林子里的笑声都要银子打造
/布谷鸟在叫/
这两天去公园散步
我听见布谷鸟叫了
叫得比梅花更加嘹亮
它们就在那高高的电线杆上
它们就在那茂密的樟树林里
虽然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它们就在那里鸣叫
我相信即使它们迟到了,消失了
也会在那里鸣叫
变成一种幻觉在那里鸣叫
变成一种程序在那里鸣叫
它们一叫,那些长势慢的庄稼就慌了
它们一叫,那些胆儿大的稗草就慌了
它们一叫,那些漏洞百出的田野就慌了
它们不但对着土地叫
也对着工厂叫
它们不但对着工厂叫
也对着祖国叫
/鸟儿在向枇杷林集中/
五月是树木怀春的季节
银杏在挂果,樟树在挂果
鸟儿在向枇杷林集中
今年的鸟儿比去年又更多了一点
品种也多,数量也多
从鸣叫声就可以听出来
它们在等待最后一枚枇杷成熟
自从果农撤走了草人
它们就开始喜欢上了人类
枇杷树上又开始挂上木牌
上面写着
已施药,勿采摘
这是人类的小伎俩
怎么看都好像是鸟类的小伎俩
/固执的阳光/
这是我见到的最大的一片樟树林了
抬头只看见零星的天空
想看到天空一缕阳光,角度很刁钻
树下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草
冬季阳光在南边
照耀樟树林北边的土地
夏季阳光在北边
照耀樟树林南边的土地
早晨和傍晚的阳光换了个角度去照耀
阳光如果是人,一定很固执
它一定想照亮樟树林里的每一寸土地
照亮每一寸土地上每一棵小草
其实照亮一棵小草
一年也许就那么一次
一次也就那么片刻的光景
一旦被照亮小草就知足了,就开花结籽
有时樟叶生长快,天空不时就被关闭
而风又不能阻止其诡计得逞
小草就在最笨的坚守中熬过一生
阳光只好在来年的某时某刻
固执地将小草枯萎的躯干照亮
/心绪不宁时,给自己开药/
心绪不宁时,给自己开药
十克蛙声,五克鸟鸣
要傍晚时分的,要产地南凌河的
要向阳的一面河坎上的
发音要宏亮,节奏要婉转
要绿皮黑斑的那一种,要水面盘旋的那一种
不出售,不邮寄,自己采集
要在窗前服用
要在傍晚饭前服用
如果父母健在,就在父母的注视下服用
不要畏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
五月的天气正好
江南风景真好,新浏河是别人的故乡
及时回去,那些方剂犹在
如果回去太晚
白鸥那时就不叫白鸥了
/电话里的鸟鸣/
封是今年最热的字眼
它可以组成许多词,如封城,封路,封村
但是怎么也封不住家人电话里的唠叨
唠叨健康,唠叨生计
也唠叨很少提起的国家事
唠叨够了,就沉默片刻,也许是被我的安慰所打断
这时乡村安静极了,炊烟走着走着就掉在地上
鸟儿开始在电话里和我唠叨了
我听得出是白头翁,那么清脆婉转
我是听得懂鸟语,它是在说
窗外我种的那些树枝叶繁茂,很温暖
冬季已经被它甩在身后了
就剩下头顶上一丝残雪还未融化
/涂  白/
你能理解一棵树的幸福吗
每逢冬季,天气晴朗
都有园丁去为它们涂白
他们不用语言,更不屑用口号
他们用手去亲自抚摸每一棵树
我说的是用手去亲自抚摸每一棵树
不管品种,不管大小
抚摸它们的每一处伤口
那也是春天生长出花蕾绿叶的地方
他们用雪白的涂料为它们疗伤
他们不把那些树当作草木
他们好像在涂白尘世里行色匆匆的行人
/去地里/
十几年来,回家比较少
每次回去也就几个小时,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
于是就哪家都不去
没地方去就去地里,反正早晚要去地里
我先去熟悉熟悉
那些熟悉的人都去了地里
地里还有一些我熟悉的其它事物
我想看看它们是不是都还健在
樱桃树健在
枇杷树健在
桂花树健在
风还在轻轻地吹动叶片,风健在
桃金娘健在
它们都是好邻居
酸枣树还未褪完刺,一身坏脾气
暂时不太适合相处
/祖母坟前说国事/
和那些麦苗约好了,每年这个时间我都会来这里
祖母出身书香门第,那些风中的麦苗也彬彬有礼
七拐八拐,好像远离了村庄人间
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奶奶
去年的收成很好,我们的日子也像种子一样饱满
这些吉祥的事情,我不必多说
在二零年的门坎上,春天摔了一跤,狼狈不堪
我指的是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你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你挚爱的这片土地
和纸上的春天仅隔几张薄薄日历
现在同样因为热爱,我们让眼睛里飘着大雪
好封锁埝上所有道路
我们正把自己变成一座座孤岛,把村庄变成一座孤岛
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另外一种战斗
奶奶,你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我很少给你提国事
在地下,我们保留了你完整骨殖
所以我们的方言里还遗传方块字的棱角,我们还有远方
听,远方的号角已吹响,那些吹号的人
腹中的春天正雷声滚滚,繁花似景

作者简介:吴祝平,常用笔名南国杜鹃。1966年生,江苏如东人,大学文化。散文、诗歌等文章散见于《星岛日报》、《苏州日报》《绿风》《诗潮》《诗林》《辽河》《雨花》等,《今日文摘》曾专版推介。入选中国诗歌网多期中国好诗和中国诗歌网江苏频道每日好诗及推荐诗人,获得过第五届中国诗歌节创作奖、新视野杯诗歌奖、第七届中国好诗榜上榜诗人,第三届博鳌国际诗歌奖年度诗人提名等,担任过《诗歌周刊》、《美华文学》、《笑言》等论坛的诗歌编辑。入选2016年王文坚、龚学明主编《江苏新诗年选》,入选2019年罗晖主编《2019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等国内多种诗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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