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写我丨第广龙/陈敏(我特别喜欢的两篇评论)
写诗的左右
第广龙
写诗的左右,就姓左,就叫左右。左右不是笔名。
左右在网上有个名字,叫十六龄童左右。现在的左右,不是十六龄童了。只是,我看到左右还在这样称呼自己。十六岁这个年纪,对于左右,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吧。
在我看来,左右还是孩子。可就是这个孩子,写诗写得那么好。而且,这个好,不是孩子写诗的哪种好。就是诗写得好。可以与年龄联系,也可以不联系。这么说,不是废话么。缘由简单,推举一个诗人,说这么小,就写这么好,突出其小,这无不可。可是,在左右这里,不需要这样的名头,我的意思是,抛开小的因素,左右依然写得好。左右似乎跳出了年龄,但他的诗歌,许多内容,又是只能是他这个年龄段,才能感受的。这就是我说话饶舌的原因。
为什么左右写的诗不是童诗,不是孩子那样的诗呢?这一定与生活有关,与成长有关,与身体有关。而且,我还有一个判断,左右虽然达到了诗歌写作的成熟和自觉,左右的诗歌,并不缺少童心,这个,是多少诗人都愿意保持的呀。有了童心,心底干净,也能够发现更多的诗意。诗歌写作超越了许多同龄人的左右,保有一颗这样的童心。他有一首诗歌《我很坏》,写得有些恶作剧,微妙的心计,情节的铺垫,都不意外,表达却是纯真的。《在姐姐的婚礼上》,想和人有交流,却受挫,一个孩子愿意分糖果给他,一个少妇的对话,却是让他让开。这其中的苦味儿,左右写出来了,没有怨,只有无奈。让我想起一幅西方的名画《卖花的女孩》。
我和左右见过多次,都是在诗歌活动的场合。之前,他给我的博客发短信,我们有了联系,他写了一首诗,把我的名字使用进去,我挺感动的。我也给左右写了一些短句子,有鼓励的意思,自然,对于左右,帮助不会太大。毕竟,我喜欢诗歌,也乐于和爱诗的人来往,可是,评论诗歌,我不专长。左右爱诗歌,也喜欢参加活动,喜欢和人交流。我老在网上看到他关注着许多人,并问候着。左右以此和外部的世界,保持着联系,有精力,有热情,也渴望获得回响。
可是,左右和人交流,很不方便。
是的,他从小失聪,听不见。这个他不回避,而且在诗歌中多有涉及。其中《聋子》这首诗,已成为名作,传播广泛。言语的通道阻碍了,有文字,左右就有了亲人,可以厮守,得到的安慰大。他说话能力的丧失,在网络,短信,书写上的异常放量,正是一种补偿。
我读到了这首《命》,是伊沙先生主持的《新世纪诗典》推出的。
我挖了一个坑。挖了一会儿
看着它
又把它埋上。我为命运埋下的纸钱
没有人会知道
这首诗,只有四行。
他爱生活,可是,生活有些不爱他。要说左右经历坎坷,我看算不上。要说左右在诗歌写作上挫折大,我看也算不上。但是,左右经历的忧伤,挫折,失落,愤怒,比别人更在意一些,是他的敏感,躁动,不安全感造成的,也是一个写诗的诗人,以诗歌对生命现场的直击。正是这样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左右,写出了生命的痛感,不是装出来的,不是找来的,就在当下,就在心里,用伊沙先生的话,“真要命”!
左右出版了一本诗集《地下铁》,是天朗控股集团和陕西慈善文化基金资助的,由吴克敬先生作序,评价很高。我读了,喜欢,一些短诗,尤其好。左右在写诗上,还有很大潜力,可持续性也很强。真为左右高兴。
左右有诗歌才华,写作勤奋,在自己的路子上。随着影响扩大,发表增多,人们对左右,会有更多的期待,这也是自然的过程。据说唱戏的,从小练,到一定年记,会出现倒仓,有的能过去,有的嗓子就坏了。希望写诗的左右,在这个烦乱的人世,写下去,写得更好,更多,不会倒仓。希望不会说话的左右,用说话的笔,给这个悲喜的人间,留下不会消失的声音。
2014年4月20日于西安
《左右》
陈敏(商洛学院教授、小小说家)
上帝创造了那么多正常孩子之余,又补造了一个特殊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左右。
遇见和熟悉他的第一眼,我竟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命运的手掌在某个夜里突然在他的屁股上击一巴,会不会把他击哭?他一哭,音响世界就激活了,他就能说话了。只要能说话,他的两只耳朵定能产生功效,那功效可能是双倍的,甚至当他到了90岁的时候,也不会变得迟钝。
我很快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这个世界太喧嚣了,喧嚣到彼此要依赖喧嚣才能存活下去的地步。灵魂的浮躁来自内在欲望的过分强烈。人类不息的争斗多半都是嘴巴惹出的祸。而嘴巴惹祸的人都是耳朵过于灵敏,听不进忠言逆耳的话所致。从这点来说,这个叫左右的孩子何其幸也,独立思考和单纯思想深深根植于他的小脑袋里,让他心地像未经任何污染的井水,永远一片纯清。
想到这里,我竟羡慕起他来,这种羡慕是由衷的。
我有一回因一句话没说好得罪了一对热恋中的中年男女,甚是尴尬。有人小声嘀咕,质疑我:你说话咋不经过大脑呢,直筒子,像个稚童?
回来的路上,我懊悔不已。我经常因管不住舌头而犯错。有人说那是低级错误,可错误不管是低级或高级,总归是错。上楼的楼梯口,我听见同一楼层一个男人泼污水一样将脏话泼向不知因何故而犯了错的老婆。憋气,无名的憋气。
当晚,我发了行字给左右:孩子,我多么希望我是你,不会说,也听不见!
他回复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笑脸。
这个泪脸让我心里最深的地方疼了一下。那是精神上的疼痛,如同我心疼一个乖巧、懂事、勤奋但却因贫寒而上不起学的学生。
我也同时感悟到这个生活在没有声音世界里的左右,其实并不孤单。文人孤单时多以酒为伴,就像杜拉斯所说的那句话:饮酒能使孤独发出声响。左右不需要酒,他有诗做伴,诗歌是一种承载了感情的声音,这就足够了。
而让我放不下心的是他以手写的方式“说”给我的话,他害怕过马路,害怕车辆、害怕十字路口不停变换的红绿灯。我唯一能安慰他的是:为躲避这些魔鬼,少出门为好!可他还是个十几岁,四处乱跑的孩子啊!
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孩子去!从容、安静,只拿微笑安慰我们会在酒场上“腾云吐雾”、会说脏话、粗话、会吼、会闹、能吃会喝的健全之人。用疑惑而陌生的眸子注视着这些动辄见怒的世界。
左右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他是个天才、一个听不见、不会说话却能坐在大学课堂里,同正常孩子一样“读”唐诗宋词、“听”玛雅文化和战后文学的诗人。
我想,如果我是他的同龄人,我一定觉得自己没资格和他说话。只因时间筑就了一个台阶,又因年长之故,让我能站在上面跟他说话,并且因此而理直气壮起来。
人们常把自闭患儿比作“星星的孩子”,我想把这个比喻借用给左右,虽然它有些诗意,可诗意的文字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我在这一刻里,碰巧看到了他十六岁时写的一首关于星星的诗,就顺手摘来,用于润泽我苦涩的文字。
《致小星》
茫茫夜空
你们紧紧地
密密地挨近
谁也没有排挤谁
用自己的光晕
组成了这
璀璨的世界
我倒不是说他真是星星的孩子,我只是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颗星——一个诗坛上的星。虽然,他现在在一步步为之靠近,而我盼望的是有一天,他的这个星星格外明亮、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