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
万花筒一转。神经内科病房。
原来左床病友不是50岁而是40岁。原来与他亲昵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原来好几位女性密友在执行着完美的轮值计划。我在《神经病人欢乐多》里面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原来右床病友不是30岁而是40岁。与他亲昵的女人就是他老婆。一天24小时我们三人轮值陪护爸爸,而她就只是守着他。早上起来洗脸护肤一丝不苟,涂了精华液把脸拍得山响。兄弟们来了,嘎嘎谈笑;他吃饭的时候,立在他身旁帮忙——她把云吞妥妥地送到他嘴边,他撅起嘴巴去吹吹。
万花筒第二转。学府中学七(10)班教室。
认真听讲的孩子脸上发着光,凝神思索的孩子微微颔首,奋笔疾书的孩子写得忘情。此刻讲课的我在这群孩子当中感觉自然、舒心,很多话像是从心底直接流淌出来似的。
下课了也不能走,一双双手臂拦住,一只只“小狗鼻子”在我身边闻,仿佛单只是书写留下的永恒还不够,还要独存一份嗅觉记忆。被拥着往办公室走,一个孩子在背后说:“我爱你。”我转过头,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也好爱你。”“耶!啊啊啊啊——”她又是笑又是叫地跑远了。
万花筒第三转。学校二楼体育馆。
晚上七点钟,初三学生填报志愿家长会。七百人把体育馆塞满,手中的资料当扇子,凉意飘忽得可以忽略不计。主任讲得很是清晰,却不能缓解心中的焦虑。
再移师各班教室去开家长会后半段。班主任话语间满是鼓励,却不能缓解心中的焦虑。
再淡定再佛系,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刻,也知道是来真的了,也知道基本上“木已成舟”了。借着夜色尽情焦虑吧,见到孩子的时候,就要把心情打扮得轻松又漂亮。
万花筒第四转。
遥远的家乡,妈妈的生日就在今天。有她的太极拳友和众多学生为她贺寿,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
万花筒第五转。
小狮子7岁生日。唯一的心愿早就提出了:邀请小伙伴来家里玩——并没有实现。生日蛋糕虽然有,分享的人却少。爸爸在医院陪姥爷,妈妈在给朵朵姐姐开家长会。
万花筒第六转。
我在对三个孩子说话:“姥爷生病了,我们每个人都能帮上忙,都能做贡献。豹子主动完成作业不要妈妈催是做贡献,狮子少和妹妹吵架是做贡献,辰辰(妹妹的小女儿)不总是哭着找妈妈、乖乖吃青菜、按时睡觉按时拉粑粑也是做贡献。”
三个孩子都坚毅地点点头,表示坚决做贡献。
万花筒第七转。
老公陪着爸爸散步,在住院部楼下绕上两大圈。
妹妹给爸爸削火龙果,再细心地把牙签插好。
爸爸不再“抗议”,听凭医生安排着输液、做各项检查。
小时候喜欢万花筒,长大了还是觉得饶有趣味。
生活的万花筒有时却转得人目不暇接,头晕眼花。
这几天我被一种眩晕的无力感所缠绕,感觉喘息艰难。
世上的事,只要能通过努力来解决,便无所谓一个“难”字。真正的“难”是像现在这样——无论爸爸的病,还是朵朵的中考,都不是通过“我的努力”能解决的。这让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整个生活都失了重。
上午的天空是奇异的嫩蓝色,傍晚的天空微微发紫。灯火一串衔接另外的一串。
我在这一天里走到这里那里去,应对生活给出的题目——假装手里举着一只万花筒,眯起一只眼睛看;假装我不在其中,不是万千碎片中的一片。
孩子们都睡着了,且让我在今晚软弱一会儿,明天再开始做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