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和“伊朗”有什么区别？

“波斯”和“伊朗”有什么区别？这两个词似乎像是可以无差别混用的同义词。但其实二者有差别，而且差别很重要。
“波斯”本来指的是今天法尔斯省这片地区。后来这里相继兴起了两个政权，即阿契美尼德王朝（前550－前330年）和萨珊王朝（224 －651年），都可以称作波斯帝国。这就好像刘邦一开始被项羽封在汉中为汉王，后来便以“汉”为国号。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的疆域辽阔，比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还大不少。因此“波斯”的影响大大了超出原始的波斯地区，就好像“汉”的影响绝不仅限于汉中地区。到了伊斯兰时代，特别是13世纪蒙古征服之后，波斯文化在整个伊斯兰世界的东半部影响力巨大，波斯语也成了从伊朗到中亚、南亚次大陆的国际通用语。
伊朗这个概念要复杂一些。现代波斯语的伊朗念做 īrān，来自中古波斯语 ērān，最早出现在萨珊王朝的开国者阿达希尔（224-242年在位）的石刻铭文和钱币上：Ardashīr shāhān shāh ērān “阿达希尔，伊朗人的众王之王”。 shāhān 和 ērān 中的 -ān 是复数斜格词尾，这里都表示“……们的”。shāhān 是 “国王们的”，来自 shāh “国王”。shāhān shāh 就是“国王们的国王”，即“众王之王”。ērān 与此类似，意思是“伊朗人们的”，来自 ēr “伊朗人”。我们注意到，ērān 这个词一开始指的是“伊朗人”，而且带有复数斜格词尾 -ān。这个词的具体含义可以从萨珊王朝的第二位国王、阿达希尔的儿子和继承人沙普尔一世（242-270年在位）的双语称号里看出。该称号的中古波斯语是：šāhān šāh ērān ud anērān “伊朗人与非伊朗人的众王之王”。而其帕提亚语版本则是：šāhān šāh aryān ud anaryān。也就是说，ērān 相当于 aryān，即“雅利安人的”。
那么雅利安人又是什么意思呢？说来话长，还得从头讲起。雅利安（Arya）是印度-伊朗语使用者的自称。原始印度-伊朗语是原始印欧语的一支。操原始印度-伊朗语的族群从操原始印欧语的族群中分化出来之后大概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哈萨克草原一带活动。其中一支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向东南迁徙，翻越了位于今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脉，进入了南亚次大陆。这批人讲的语言不断发展、分化，成为了南亚次大陆的众多语言，包括梵语、巴利语、印地语（通行于印度北部）、乌尔都语（通行于巴基斯坦）、尼泊尔语、孟加拉语（泰戈尔的母语）、（斯里兰卡的）僧伽罗语等等。换句话说，所有这些语言都有共同的祖先，属于同一个语言家族，称为印度雅利安语族。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并不是印度所有的语言都属于印度雅利安语族。比如南印度的泰米尔语和泰卢固语就不属此列，印度东部山区以及很多小地方的小语言也都不属于。第二，不存在一个叫做“印度语”的语言。印度雅利安语族包括大大小小200多种语言，主要分布于印度北部、巴基斯坦、孟加拉、尼泊尔和斯里兰卡，其中使用人口最多的是印地语。顺便说一下，在欧洲流浪的吉普赛人/罗姆人/波西米亚人/茨冈人（比如：卡门、《巴黎圣母院》里的爱丝梅拉达）其实是从印度过去的，他们讲的语言也属于印度雅利安语族。纳粹德国那套关于雅利安人的种族主义说法是完全错误的。雅利安人概念的核心是语言。日尔曼语不属于印度-伊朗语族。日尔曼人并不是雅利安人。被纳粹迫害的吉普赛人才是如假包换的雅利安人。
看明白印度，再回头看伊朗会更明白。
操原始印度-伊朗语族群中的另外一支没有迁入南亚次大陆，而是向伊朗高原、中亚扩张。他们说的语言被称作原始伊朗语。后来，这批人的语言逐渐分化，有些还创立了自己的政权，但他们依然自称雅利安人。比如，从波斯地区起家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者大流士一世（前522-前486年在位）在铭文中自称雅利安人；核心区位于阿富汗北部的贵霜王朝统治者迦腻色迦（127-150年在位）也说自己是雅利安人；高加索地区的奥塞梯人祖先自称阿兰人（Alan），其中的 -l- 来自 -ry- ，Alan “阿兰”就是 Arya “雅利安”。顺便提一下，这个民族在蒙古时代信仰基督教，有一部分被编入蒙哥汗的亲军，甚至在元大都做过禁卫军。中文史料中称之为“绿睛回回”。这些族群的共同特点是他们的语言都源自原始伊朗语，属于同一个语言家族，称为伊朗语族。换句话说，操伊朗语族诸语言的民族自称“雅利安”。这个词在萨珊王朝的中古波斯语中发生音变，成了“伊朗”。同样，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境内有许多不属于伊朗语族的语言，比如阿塞拜疆语、亚美尼亚语、阿拉伯语、土库曼语等等。第二，不存在一种单一的语言名叫“伊朗语”。伊朗语是伊朗语族各语言的总称，如今大概有80多种还在使用，分布范围很广，西起土耳其东部，东至我国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远远超出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疆域，与阿契美尼德王朝或萨珊王朝的疆域也不重合。我们将操伊朗语族诸语言的人称为“伊朗人”，把将其在历史上创造的文明称作“伊朗文明”，将其文明曾经覆盖的范围称为“大伊朗”。伊朗文明多样性高，大伊朗比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要大得多，特别是包括了中亚、阿富汗一带，称为“东伊朗”。
由此可以看出，波斯源自地名，是小概念。伊朗源自印度-伊朗语民族的自称“雅利安”，是大概念，其核心是语言。拿中国作类比，波斯相当于“汉”，伊朗则相当于“中华”。波斯隶属于伊朗，伊朗涵盖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