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与照见——读六百《傲慢与偏见》

文/九百

在今年《文学港》的最后一期读到六百的短篇小说《傲慢与偏见》,说实话是被题目吸引的,但篇幅也不长,看起来不费事,就一口气看完了。后来又在同名公众号上又见到这篇小说,才知道作者是慈溪人,2018年开始写作,这是她在公开刊物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不免引起了我更多的注意和更耐心的阅读。

六百,原名陆玲玲,女,1989年12月生,宁波慈溪人。2018年开始写作,《傲慢与偏见》系作者在公开刊物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既然说到这小说的题目,不由得会想起二百多年前,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写的那部小说名著《傲慢与偏见》,它早已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经典,我想正因为作家能够立足于自身所处的那个时代,抓住了那个年代中人们普遍情感元素、性格特征和社会变化,作品才能立起来、写下去,它的生动性和独特性已经远远超越时间和国别,被全世界的亿万读者接受和倾许。作者六百选取这个题目,其实是有相当大的风险,如果没有艺高人胆大的想法和技法,多半恐怕不会这么干,一则有借题吸引眼球之嫌,二来会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危机,三是同题文如何处理好各自为“政”的艺术效果,总之各种难题和问号已经开始浮现在我眼前。
记得阿来曾经在一次阅读分享会上谈到过,什么是小说的深度?小说的深度其实不是指思想的深度,他所理解的小说深刻其实就是情感的深刻。他还拿小说深刻和哲学、历史学的深刻作比,显然小说要的深刻绝非那两种指向,它应该是情感在自身挖掘向度上所要到达的高度。显然,六百的这个短篇是进行了努力用功的,在对现代女性情感描摹和婚姻爱情观的表达上有着自己个人风格的文学元素。主人公张晓寒身上也有伊丽莎白的影子,她与生俱来性格上的孤傲反映到现实生活的情感处理中,却变成了一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偏见”,其实我们知道在当代社会,大伙儿身边这类人非常典型,并且应该不是一个少数群体,有着相当意义上的社会普遍性,高知识、高收入、高颜值的女性越来越在自己情感婚姻的主动权上获得把控,她们对于自身身份意识的觉醒,是在父辈人的基础上随着城市社会现代化的推进而同时到来。情感的铺排迂回,是要以具体生活为背景和靠垫的,在这一点的处理上,作者有着很鲜明的个人偏好,电影的蒙太奇处理运用得游刃有余,在学生时代带有初恋情结的经历和现实生活遭遇下再婚的痛苦抉择,有时像梦境拉回眼前,有时又会生出“今世何世”的慨叹来,它们彼此切换、互为因果。这种处理手法让小说的推进不会一览无余、淡而无味,另一方面两种画面的交织产生出很耐人寻味的故事氛围,我暂且把它称之为心灵真相与现实真相间的“纠葛”。作者把对主人公这种内心的描摹,用文字用画面以言之有物的方式呈现出来,实在是要很强的笔下功夫,这又让我对她的这个第一篇公开发表的小说肃然起敬。六百的小说创作起点不可为不高,着实令人充满期待。
当年简·奥斯汀那部小说原来的名字其实是叫《最初的印象》,再仔细想想真是道出了婚姻或者说恋爱之中的某种核心问题——无论是初恋也好,结婚也罢,又或者再婚等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要发生一定的化学反应,必须得先经过“最初印象”这一关。张晓寒对林鑫,或者对陈立的这些“最初印象”反过来,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后来的情境所瓦解,因为当“最初”慢慢切入更深的内核时,很多附着在表面上的枝叶蒿草不再遮挡,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后天的磨合与妥协,当然这里所指的妥协并不意味着光是迁就和无奈,而是一种生活的哲学与情感的纯熟,无所谓对和错,这些人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那么也能产生合适的感情和生活故事。当写到张晓寒在和陈立第四次见面后,第一次坐在他车上闭上眼睛睡去,我作为一个读者是内心感到欣然的,这里的张晓寒原先对现实抱有的紧张和疏离感,到此时已经获得了某种“软着陆”,她替所有还在现实婚姻里拧巴的那些人给出了一条内心道路的去向,或者说她给自己解了套。回过头来看,我们其实对于生活的安全感的需要,真的远远胜过对爱情本身的渴求,很多当时深以为然,甚至是自觉迈不过去的“坎”,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直至于了无痕迹。虽然,这是一篇反映当代人的情感小说,但它能够涉及和关注到的向度是多方面的,比如对于再婚的选择、职业发展与婚恋之间的关系、对个人生活的规划与期待等等,已经超出了纯情感小说的单一内核,它有着解读社会和映照时代的多义性,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六百的《傲慢与偏见》是与简·奥斯汀是一脉相承、一体各表,它们之间其实已经产生了某种超越性的对话与映照,在各自的年月中居于各自的坐标和方位,有了不约而同的奇妙的文学观照与呼应。
此外,小说的语言是通俗、平民、口语的,虽然这篇文章里的人物并不复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好分辨,但要写出各自人物该有的身份特点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张晓寒在相机面前说“我需要说什么话吗?”——“相片不会说话”,读来谐趣横生,略带尴尬中的轻松;在和林鑫图书馆自习室里的互怼,愠怒中写满青春的戏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那天……”——“我说了这不是我的,我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再到二十年后,语言也随着人物的成长和经历多了一些持守和隐忍,话从同一个人口中出来,也尽是磨砺的痕迹。“我想,我们不合适”“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张晓寒在坚持自我的同时也有了更多丰富的内心活动,在这里我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的女孩,一个从不关心房价、不关心男孩女孩、不关心与自己无关事情的少女变成为嵌入这个时代和城市的一部分。我想这是小说结构叙事的需要,更是时代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的真实、逼真、鲜活的印迹。这应该与作者对社会生活的观察和理解有着密切的关系,她的语言特质深受个性气质的影响,我甚至可以进一步对作者发出合理的联想,她身上的某一部分是有张晓寒的基因。让读者从语言文字的隧洞中走进人物和他们的多重世界,而人物又通过故事情节、矛盾演绎的传达使自己确立起特有的文学身份来,两者相辅相成,这根“双螺旋”链条不正是文学与生俱来的基因密码,穿越时空,经久不息
要把生活的种种支离破碎写得实实在在,很不简单,但六百似乎做到了。尽管在一些需要时间积淀的方面还尚需静候花开,诸如故事的矛盾冲突似乎还可以再加强,一些叙述转换时的气息可以再短促跳跃一点等等,但至少她的文字里透着的是生动面貌,并伴随有当下时代呼吸的。我想凭借作者持之以恒的努力,假以时日,让生活的历练更多地作用渗透于文字和文学,那么她的创作一定会愈加丰厚和驳杂起来。我们通过小说看尽世相百态,其实也是在品咂作者身上的品性气质,更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和虚构的人物展开穿越时空的对话与交互,他们是我们的映照之景,而我们又是他们不断破茧之壳,我想这实在是小说之功、文学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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