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117 | 清明专稿·童晓燕:最近总想起死去四年的堂弟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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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问候

·童晓燕

最近总想起那个死去了四年的堂弟。

那张略带稚嫩又总是笑得很灿烂的脸总在眼里晃来晃去。在这冷冷清清的雨夜里,我仿佛又看到他笑眯眯地走到我近旁,狡黠地问我去不去钓鱼......我看到他的眼神,闪烁着桀骜不驯的光芒,好似从没有什么烦恼可以将他击垮。我说,“信哥”,别逗我了。我总喜欢叫他哥,实际上他比我小两岁。“信哥”很满意我对他的称呼,咧开嘴哈哈笑了几声便走远了。

最后一次见“信哥”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看到他被人从面包车上抬下来,很喜庆的红色T恤穿在他身上,过分刺眼。以至于让我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想起信哥,总看到一抹红色在灰蒙蒙的空中飘荡。不远处就是“信哥”的家,还能看到刷得雪白的墙面传递过来一种绝望与静止。房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衰败的,在往后四年里,那座空房子再也没有人踏足过,即使是那场特大台风“天兔”肆虐后,照壁砸坏了当初镫亮的不锈钢大门,像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孩子。“信哥”死后不久,家人们便逃离了那个藏满记忆的房子。

来的亲人已经聚集了很多,只是哭,对着天,捶胸顿足。对着面包车窗玻璃不停敲打,好似夺去“信哥”命的是面包车一样。阿伯阿姆几次昏死过去,醒了又跌跌撞撞要见小儿子最后一面,突如其来的打击在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身体里海啸似的翻滚着血泪,奔流出了他们共同的灵魂,哀嚎像一本摊开的故事书,向人述说了个明明白白。

“信哥”是在凌晨死去的。然而消息传开时已经十点多了。那时,他的五个姐姐都在广州,归家的路漫长而艰难,她们赶不上见“信哥”最后一面。到家时,“信哥”已经匆忙下葬。此生不复相见,这些永远的遗憾就这么烙下了。那晚,大姐到家时的情景还清晰可见,她一边哭一边向老天磕头,额头已经血迹斑斑。信哥入殓时,天空下起了如泣似诉的雨丝,三月里,万物在风雨里重生,满山遍野都能听到青草破土而出的声音,唯独“信哥”,在春天死去,从此,春天都是悲伤的气味。我曾颤巍巍地摸过他的脸,没有了血色的脸,生冷而灰暗。他鲜活的生命就定格在十九岁。两天前他还好好的,还打电话回来,说不想在那里工作了想回家。那时,阿姆还一个劲劝慰他要学会吃苦、忍耐。在往后的日子里,阿姆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的儿子。那些“如果……就……”的话,她在四年时间里像礼拜天的祷告一样被虔诚地反复提起。

矮矮的土丘就在清明扫墓时必经的路上,那个我曾千万次走过的地方,那里有许多野果,野花,但我从此也不肯再走。他在那里打过蛇,甩过来吓我时的得意洋洋的模样,他被阿姆追打时落荒而逃时的滑稽的模样,他某次中暑,边哭边吐狼狈的模样......我总是在眺望那片土地时,生出太多他的模样。天空像镜面一样,投射出过去的场景。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害怕见到他的家人,一个眼神也不能够,看一眼便是心碎。

我一直不知道“信哥”的真正死因是什么,他的死是在出租房那个逼仄的洗手间里,一脚打滑便陷入了昏迷,残留的神志使他微微张开眼,以极其微弱的目光向这个世界发出求救信号。

第一时间发现他出事的是一起喝酒的同事,那时,他仅当是“信哥”酒后的装腔作势,骂骂咧咧用脚轻轻晃了晃他。“信哥”以微弱目光注视着他死亡之际出现的最后一张脸,愚蠢与无知定格成了这世界最后的模样。

那个名叫“信哥”的QQ,以永远灰色的头像藏在我的分组里。经常想起小时候元宵节时绑着火把走火龙的场景,“信哥”穿着一件棕色的风衣外套,脚下一双装着荧光的儿童鞋,像个孩子王一样,咋呼呼挥舞着火把从村前跑到村尾,现在走火龙已经没有人再玩了。落寞的QQ里,唯一不落寞的是“信哥”的空间留言。这整整四年的时间里,我只进去过两次他的空间,一次是四年前的4月1号,愚人节。那时他的留言在一天的时间里哀嚎一片,送别是在键盘的敲打下输送出来的。

今夜的雨淅淅沥沥,寂寞地呜咽着,我又想起了他,情不自禁又打开他的QQ空间。空间里多了几十张家庭照,那是后来大姐传上去的。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他笑得很灿烂的模样,“信哥”有一双漂亮的月亮眼,笑起来的样子有勾人的温暖。最近一条留言是昨天的,那是四姐的留言“很舍不得,总想,到最后你会在的吧!”。往下都是几个姐姐哥哥的留言,隔三差五,就像平常的聊天一样,将生活的讯息以文字的方式传递给信哥,或者是呼唤一个灵魂能以梦的形式再见。“阿信,你在哪呀?有回家吗?今晚托梦给我好吗?” “鲜花,或雅或艳,总栽在盆里;月亮,或圆或缺,总挂在天上;亲情,或近或远,总窝在手中;家人,见或不见,总记在心里。” “天冷了,注意保暖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早上好,你在干嘛?”……那么多的留言,就像一日三餐固定的问候。

我轻轻地在留言板里打出一行字“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你,永远活在心底。”很轻,轻得听不见敲打的声音,夜很深,我怕打扰他的梦。

转自:汕尾日报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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