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404 | 蔡秋胜:家乡的米酒——一曲美妙而不朽的旋律!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家乡的米酒
·蔡秋胜
古人赋予酒的意义往往包含着某种感伤情怀。从曹孟德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到杜荀鹤的“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从杜少陵的“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到柳屯田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从范仲淹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到李易安的“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酒,无形中被蒙上了一层忧伤沉郁的文化色彩。然而,家乡的米酒,绝不是伤感的化身。它是一首诗,一首谱写在乡人内心深处的民谣。
我的家乡陆丰,虽算不上出产名酒的胜地,但酿酒的个体户却处处可见。他们酿的全都是米酒,虽少了几分法国红酒的浪漫,也没有百年糊涂的清名,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干货,闻起来特别的香醇,与北方的高粱酒有得媲美。路过作坊附近,远远的就能闻到酒香,那香味,跟阳光底下辛勤劳作的酿酒妇一样令人神往。乡村的小调一年四季如是,年年岁岁几乎看不出人事的变化,更难以察觉时间的流转,这种纯朴正如那浓浓的酒香,多少年来总是一个味道。
小时候,村子里面有好几户酿酒的人家。但酿得最好的当数村头老榕树下的酿酒妇。人们常说,她是仪狄的化身,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尽是满满的酒香。她头上长年扎着一条头巾,听母亲说,那是用来防灰尘的。母亲还对我说:“酿酒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那结满老茧的双手。从摸锹的第一天的第一个水泡开始,破了磨、磨了破……茧子的积累,也是和锹还有酒醅感情积累的过程。”母亲这话使我对酿酒妇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每次不经意间从酒坊门口路过,我都会向她投去充满敬意的目光。酿酒妇膝下并无子嗣,一年到头以酿酒为生。酒的醇朴造就了她的善良,酒的烈性又锻炼了她的刚强。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时沉浸在人生的酒香中,好像血管里流淌的也是酒,而不是血。
乡下人每天都干着粗重的体力活。酒成了大伙守望相助的源动力。特别在农忙时节,田里的水稻,地里的豆类,一包包,一车车,全凭一股酒劲运进千家万户。酒让乡人们消除了过度劳作而引起的疲惫不堪。因此,经济稍微宽裕点的乡亲,多数会在自家浸上几大坛大补酒,以作强身壮体之用。我小时有一回去大表哥家做客,就见到大表哥家里里外外尽是酒。当然,人家这是专门浸来卖的,而非农作之所需。不过买得起这酒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多数为乡里的阔绰人家。此时的酒,无疑已成为人们应酬怡乐的载体。
俗话说:“无酒不成宴。”要是赶上哪家乔迁新居或是儿女大喜,家乡人便会事先叫人酿上满满的几大坛高度米酒,以供喜宴之用。爱国诗人陆游有诗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逢年过节,家乡人同样提前备好米酒。除了自食,同时也留着亲戚朋友们相互串门时食用。家乡的米酒,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了喜庆时的开支,又让乡人们饱尝了佳酿的醇香,活像一阙雅俗共赏的小诗。
台静农在《谈酒》中提到:“……但我所喜欢的还是苦老酒,可也不因为它的苦味与黑色,而是喜欢它的乡土风味。……”我想,一个同我一样不胜酒力的人,如果也学古人一般独自一人在异地他乡喝上乡人捎来的米酒,那么他想喝的便不只是酒,更像是那浓浓的乡土风味了。家乡的米酒,跟四川白沙的“杂酒”一样弥漫着原始的家乡风味。它纵然没有澹台先生笔下的青岛苦老酒那样富有色泽,更没有贵州茅台那样的遐迩闻名,但它却充满“游子忽然见到故乡的物事的怀想”。
人们常言:“小酌怡情……”但家乡的喝酒人对这话恐怕不甚理解,他们的人生哲言是“酒食三中花”(渐醉)。不错的,于微风习习满天星斗的仲夏夜,或淫雨霏霏的午后,约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友,在某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处所,或哪间与世无争的老屋喝上几杯,直至“三中花”的境界,这是家乡人最最得意的手笔。其间的悠闲与惬意也只有家乡人才体会得到。而我最惬意的则是于风清月明的良宵,与妻子执手相依,共吟人间风月,同忆陈年旧事;揽儿女于膝下,有美酒萦怀,人生足矣!
中国太极讲究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我想,这也正是对家乡米酒最好的诠释。家乡的酒就是醇中带烈的,这又跟家乡人一样——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但骨子里从不曾失去男儿血性,这也是海陆丰这片红色土地赋予乡人的神圣本性!
家乡的米酒——一曲美妙而不朽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