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 Nicky
改写 | 陈阳
著名作家、记者——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Hitchens)曾说,不是我们消磨时间,而是时间在消磨我们。在“996”工作制盛行的今天,我们越来越常对自己发出“时间都去哪儿了”的灵魂拷问。
行为科学家阿什利·惠兰斯(Ashley Whillans)在她的新书《慧用时间,重拾幸福》种指出,在和时间的战争中,我们其实可以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她在书中提到,我们首先需要抛弃的,就是“时间就是金钱”这种陈词滥调。事实上,时间比金钱有价值得多。而在具体实践这一真理时,我们遇到的主要障碍来自于社会对生命价值的衡量。仿佛只有金钱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而效率和生产力是保障金钱的唯一手段。惠兰斯是哈佛大学商学院的助理教授。在最近的一次访谈中,我们以文化心理学为起点,讨论了她最近发表的一篇在《自然·人类行为》上的论文。这篇论文题为《时间匮乏如何影响个人、组织与国家》,展示了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时间匮乏感,也传达了惠兰斯对培养“时间充裕”文化的热忱态度。你在书中曾经写道:“要想获得健康和幸福,必须抛弃时间就是金钱的观念。这个观念深入人心,却大错特错。金钱才是时间。”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一直被灌输金钱和生产力可以通往幸福成功的观念。我的研究数据表明,这不一定是衡量你生活满意度、生产力和生活意义的最佳方式。如果硬要说金钱通往哪里,恐怕只有一条不快乐的路。我们的研究表明,那些觉得自己时间充裕、能够控制自己日程的人,往往幸福感更高、压力更少,健康状况也更好,而且离婚的可能性也更小。他们更有可能选择令自己感到满意的工作。我们甚至可以这么认为,时间不是金钱,时间是幸福。你觉得为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如此有蛊惑性?我的课堂上也有很多学生认同这个观念。他们会给自己设定一个赚钱的目标:“当我一年能够赚多少钱的时候,我就开始注重生活的其他方面。”但问题在于,当你开始赚钱并且将金钱当作一种晋升机制、一种激励时,你就会陷入一个怪圈,想要获得更多的收入,对金钱的需求会越来越高。这时候,你的参考系变了,原来设定的赚钱目标已经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未来可能仍然有时间享受生活,但是这个未来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了。也许在收获期盼中的光荣退休生活之前,意外会提前到来。你可能永远无法摆脱“赚钱——得到激励——赚更多钱”的循环。相关研究说明,如果为了名利等外部因素持续追逐金钱,陷入这个循环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如果你已经遇到时间与金钱无法兼顾的问题,那么解决它的最佳时间就是当下。因为明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你可以从小的改变做起,花更多的时间来改善社交关系、健身、培养爱好、做志愿者等等。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尝试在原本的计划周围着手,至少能够确保你的生活理想与现实差距不是太大。千万不要把这些决定与改变推迟到不确定的未来。我并不是在树立非理性的典型,我承认这是合理的。当今社会,年轻劳动者确实是很艰难的。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学生债务、更多不稳定的工作等等。我不认为专注于事业是错误的,而是当我们在这个方向上太过于关注,就会被无形地绑架。为了不被金钱和经济回报裹挟,我们必须从自己可控制的事情出发,从微小的改变做起。我们正在错过生活中带来更多满足感或个人价值的事物,比如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初心是什么。抛开疫情的因素,从历史角度看,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已经有更多空闲时间了吗?的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显示,与前几十年相比,人们的工作时间更少了,闲暇时间更多了。部分原因是我们能够将一些劳动外包给机器,例如洗衣机。而现在我们面对的问题则是,大多数人把工作“揣到了口袋里”。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的闲暇时间被分割成许多的小碎片,而我们在这些小碎片里进行着工作与生活的反复切换。发短信、浏览社交媒体和漫无目的地滚动网络页面并不能带来愉悦感。这种切换不仅让人感觉不舒服,还会让我们无法全身心投入当前在做的事情,产生一种“目标冲突”感。你也许正在和人聊天,而心里却盘算着现在要做却没做的工作。心理学家认为,正是这种冲突感导致了我们的时间匮乏感。这种目标冲突感是你在书中提到的“如何让各种活动在脑海中和谐共存”吗?没错。我有一个现居乔治敦的实验室伙伴叫科斯塔丁·库什列夫(Kostadin Kushlev),他在这方面有一些研究成果。通过对电子邮件通讯进行大量的研究,他发现如果父母在和孩子参观科学博物馆时关掉电子邮件的通知,他们会比有通知提醒时更加享受当前的活动。当他们打开邮件提醒时,会开始考虑休闲时间的机会成本。或许在这段空闲时间內他们会错过一些机会的到来,这一过程其实是会破坏我们对当下时刻的享受程度的。各种注意力分散的小事加在一起让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闲暇时光,为什么大家都发现不了呢?时间匮乏感是一个心理现象。正因为如此,我们看待时间和金钱的方式完全不同:金钱是具体的、有形的。无论是现在,还是3个月、6个月、12个月以后,100元的价值在我们脑海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假设未来有更多的钱,我们目前手头的钱也不会因此而打折。但是时间却是抽象的,很难量化。所以我们也很难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如果未来有更多的时间,我们会怎么做。在我的实验中,当人们有现金和时间的“代金券”可以选择时,除非得到明确的提醒时间代金券可以做些什么事,他们一般会选择现金。我们本来就不善于评估机会成本,而在时间这件事上,表现就更糟糕了。得到时间就意味着要额外做些计划,这就更让人难以投入了。与金钱不同,我们容易低估未来的时间。我们以为与现在相比,未来的时间会更多。举个例子,当我们能额外得到两小时的时间,是一周后还是三个月后兑现,对我们来说差别不大。因为我们总以为未来不会比现在更忙,这两小时的价值就被稀释了很多。此外,比起时间流逝,我们对金钱的少量流失要更敏感。金钱的损失很容易追踪,市场经济也让我们养成了关注金钱损失的习惯。但如果要我们意识到时间的损失,恐怕需要这段时间的长度达到无法让人忽略的地步,比如浪费在某个项目上的十几个月。如果人们像设立银行账户一样设立一个时间账户,会有用吗?是的。我设计了一个“时间记账”练习,让人们写下他们在时间充裕时想要做的事,比如志愿者活动、社交活动、工作的外包等。同时他们还要写出会造成时间匮乏感的活动,比如花大量时间研究网购的折扣信息,这可能是都有所体会的。在新冠疫情期间,我们在这方面浪费的时间比以前更多。把节省时间的价值量化为“幸福货币”,相当于做出一个与时间有关的选择所获得的幸福感收入。你是说像志愿者这样的活动比在互联网上搜索折扣信息能带来更多的“幸福货币”吗?没错。仅仅是将心态从关注金钱转移到关注时间上,就可以带来幸福的好处,相当于每年多赚约4400美元的家庭收入。用金钱来指代时间带来的幸福感可以让人更直观、更具象地理解这么做的价值所在,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心理学术语的层面。如果你做出了“时间优先”或与时间相关的选择,得到的幸福感如果没有比努力赚钱更多,至少也能把它与赚到的钱等价起来。当然,这样的表述方式可能与我想要表达的观点相悖。开玩笑地说,只有把时间比作货币,我的MBA和高管学生们才会关心它。讽刺的是,当你的工作时间可以收取的费用越多,你越会感到时间的珍贵和稀缺。时间带来的压力确实是由收入的增加所驱动的。因为随着我们收入的增加,我们的时间变得更有价值,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认为是稀缺的。这种经济趋势表现在个人层面上,以至于我们赚得越多,越感到时间紧迫。在互联网上研究网购优惠券是我们浪费时间的一种方式。你在书中还提到了收入和幸福之间的矛盾关系,叫做“伊斯特林悖论(EasterlinParadox)”,能否展开讲讲?伊斯特林悖论指的是在一定的限度内,收入的多少会直接影响到幸福感。但过了那个限度,拥有更多的钱却无法再增加幸福。当然,要想达到这个极限点,需要累计很多财富。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能经常看到富人比相对不富裕的人更不快乐的现实。这也强调了我的观点:为了幸福而追求金钱可能会让你获得更多金钱,但是不一定会稳定地带来更多幸福。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可能会越来越不快乐,因为你会不断拿自己和更有钱、时间更少的人做比较。除了心理问题,还有什么因素造成了我们的时间匮乏感?有很多组织-文化因素促使我们不断工作。目前最紧迫的因素就是经济衰退。当前的经济形势不仅意味着人们担心失去工作,而且还使人产生一种经济不稳定和就业不稳定的主观感受。这会使我们更加注重时间,减少对休闲的需求。根据我的研究数据,仅仅是感觉自己未来资金可能会不足(即使现在银行里有不少存款、仍然有工作),都会左右人们对时间和金钱的偏好。世界上的这种普遍不稳定性让人们产生了通过提高生产力来克服焦虑的需求。你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不稳定就业,越来越多的合同工,以及越来越小的全职劳动力市场。甚至在工作中的收入波动也越来越大。因为这样的焦虑,我们不得不优先考虑工作和财务经济状况,而舍弃休闲娱乐。在你的论文中,也讨论了人们如何因为制度或官僚主义而产生时间匮乏,比如当下热点新闻里为了投票而付出的漫长等待时间。大量政治科学数据表明,等待时间越长,民主参与越低。但它对经济拮据的人影响更大。不仅仅是美国,其他地区也普遍存在这样的观点——赚钱少的人拥有的时间更多。美国的精英社会奉行这种“休闲意味着懒惰,穷人不勤奋”的观念,这是很有问题的。在我们的研究中,政策制定者在考虑设置投票亭位置时似乎忽略了时间成本。普林斯顿大学的社会学家马修·德斯蒙德(Matthew Desmond)在他的著作《被驱逐:美国城市的贫穷与利润》里,通过对多年的追踪采访,指出经济拮据的人也面临时间匮乏问题,因为他们总是在找工作,没有充分就业,不得不长途跋涉去赴约,或去领取福利。然而,尽管有实证研究指出这个现象,许多政策依然假定穷人的时间十分充裕。我会在一天工作的开头15至20分钟內故意不打开邮箱。如果有一小时的闲暇时光,我会选择散步,与朋友发消息互动或是看新闻。如果工作日中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工作,那么我一整天都会被工作牵着鼻子走。我发现在居家工作的环境里,很容易低着头专心工作而忘记休息。这个观察也得到数据了的支持。疫情下的居家工作仿佛天天都是工作日——没有休息,没有界限,没有过渡,没有午餐,没有散步,感觉自己快要被远程会议给吞噬了。这也是我选择用放松的方式开始一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