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医案十则

【医案一】风心病合并冠心病

孝义县吴西庄学校教师张巧爱,40岁。1980年夏来诊。病史:风心病,二尖瓣狭窄、闭锁不全,心房纤颤,心衰Ⅲ度;冠脉供血不足;肺瘀血已10年。北京阜外医院拟行二尖瓣分离手术末果。

现症:心悸、气喘、咳血,动则更甚。每进食必心中大动。故每届饭时,忧心忡忡;端起饭碗,提心吊胆。为免心跳,吃吃停停,一餐常延搁二三小时之久。心率常在170~210次/分左右。脉促,四肢厥冷,胸闷刺痛,唇、指、舌青紫。自汗淋漓,腰困如折。血压70/50毫米汞柱。入夜不能左侧卧,否则呛咳喘悸不停。纵观见证,为心之阴阳皆虚,阳虚偏重。久病成损,脾胃中气大伤,子盗母气,故进餐心悸加重。渐至五脏失养,先天肾气被耗,故见腰困如折(肾将惫)、喘(肾不纳气)、汗(真阳失固)、厥逆(命火不主温煦四末)、败脉(七急八败,散乱、雀啄)。且虚必夹瘀,瘀阻心脉,故胸闷刺痛。拟炙甘草汤、参附龙牡救逆汤、丹参饮合方化裁,加肾四味及桃仁、红花,温肾回阳,通脉化瘀,滋液救心为治:

炙甘草30克,附子30克,生地、麦冬、红参(另炖)、灵脂、生龙牡粉各15克,丹参30克,檀、降、沉香各10克,砂仁(捣)5克,阿胶(烊化)20克,桂枝、桃仁、红花、五味子各10克,肾四味120克,生姜10片,枣10枚,胡桃4枚打,21剂,每旬7剂。

一月后,悸止喘定,肢厥、紫绀消失,纤颤未发,腰困亦愈。进食已不心跳,胸闷刺痛在服至10剂时痊愈。脉细弱,92次/分,唯月初曾出现反复。穷追细问,始得知10年来每经期必感冒,每感冒1次,病情加重。其症,月经前1日突然寒热如疟,呕吐耳聋,经净自愈。此乃六淫外邪久羁,由表入里,深伏血分不能透达,即《伤寒论》热入血室之证,当因势利导,予小柴胡汤加味,提透血分伏邪:

丹参、当归、坤草、生半夏各30克,赤芍15克,泽兰叶、酒香附各12克,柴胡、红参(另炖)、灵脂、川芎、酒芩、干姜(炒)桃仁、炙草各10克,黑芥穗6克,生姜10片,枣10枚,6剂,每月经前一日,连服3剂。另:全胎盘100克,鹿茸、虫草、红参各30克,蛤蚧6对,三七100克,琥珀30克,制粉常服,培元固本。

1983年12月,患者偕长女专程从孝义来家致谢。据诉,服二诊方后,经前感冒得以根除。除风心病仍存在外,已无自觉症状。体质增强,步行如常人,拟在最近恢复工作云。

【医案二】肠梗阻术后粘连性不全梗阻

李增仁,男,37岁,坛镇孙家沟农民,外科住院病人。1984年1月14日,外科邀余协治。病历记载,患者于2年前做肠梗阻手术。今年冬至节后,又发生粘连性不全梗阻,已住院20日,呕吐频作,腹痛不休,大便似通不通,已25日不能进食。身瘦形脱,疲软不能坐立,动则气喘。脉大按之而散,舌红中根燥干。此由中气虚失于运旋,胃液涸不主和降。予益气降逆,增液行气:

生黄芪90克,红参20克(另炖),生地30克,元参60克,麦冬90克,厚朴30克,沉香、木香各5克(磨汁对入),赭石粉50克,莱菔子30克(生炒各半),姜汁10毫升对入,2剂。

当日服药后,腹中响动如雷,呕止。中午开始进食,下午2时便通,腹痛止。次日又服1剂,一切复常,唯觉气短身软。已办出院手续,特来中医科向余告别。于补中益气汤加麦冬30克,五味子10克,3剂善后。

【医案三】慢性肾炎尿毒症

杨长庚,61岁,1995年去大同看望儿子,旅途感寒。到大同后次晨,突然浮肿尿少,寒热如疟而入x x医院,诊为慢性肾炎急性感染,住院50日,病情恶化,由儿子送回家乡,准备后事,其女邀余诊视。9月17日初诊:x x医院出院诊断:慢性肾炎尿毒症、尿蛋白++,二氧化氮结合力35容积%,尿素氮50毫克%。

建议去省作透析疗法,诊见患者葫芦脸型,头痛呕吐厌食,大便色黑,小便如浓茶,量少。全身肿胀,腰痛如折,口臭,有烂苹果味。舌苔黑腻,脉沉细涩。证属肾炎久延,邪实正虚。水湿浊秽入血化毒,三焦逆乱,胃气败坏,肾阳衰微。拟温阳益肾,荡涤温浊为治:

附子30克,大黄15克,细辛10克,红参(另炖)、灵脂各15克,生半夏;茯苓各30克,猪苓、泽泻、焦三仙各15克,炙草10克,肾四味60克,芒硝15克(分冲),鲜生姜30克,姜汁10毫升(对入),大枣10枚,3剂。

9月21日二诊:上方服后呕止,食纳增,小便渐多,色转淡。原方去生半夏,鲜生姜减为10片,加生芪45克,续服3剂。

9月25日二诊:其女来告,黑便变为黄软便,尿多色清,下肢肿胀已退其半,食纳大增。农村条件无法化验,药既中病,邪去正安有望。原方大黄、芒硝减为10克,生芪加至60克,10剂。

10月7日四诊:患者坐车进城,肿全消,食纳逾常。到城关院化验血、尿均无异常发现。邪退正虚,气短懒言,腰仍微困。子培元固本散一料善后(全河车1具,黄毛茸50克,三七100)克,高丽参、琥珀各50克,制粉,每次3克,2次/日,热黄酒送下),追访5年一切如常。

【医案四】肝炎二则

①急性黄疸型肝炎

吴瑞宏,男,76岁,退休煤矿工人,水头北街人,1984年4月24日初诊。内科诊为急性黄疸型肝炎,肝功:黄疸指数15,射浊5,射絮+,C.P.T.112(门诊号014779)。全身突然发黄3日,黄色鲜明如橘子色,右肋下刺痛,肝在肋下2横指,质软,压痛,腹胀,吐泻交作,溲若浓茶,泻下物秽臭,舌红苔黄厚腻,脉浮滑。证属高年嗜酒,胆胃湿浊内壅,气机逆乱,发为黄疸,侧重芳化:茵陈45克,栀子、柴胡、枳壳、桔梗、藿香、佩兰、厚朴各10克,生半夏、云苓各15克,六一散21克(包煎)。苍术12克,白蔻仁6克(捣后),鲜生姜10片,姜汁1盅对入,3剂。

4月27日二诊:首方服1剂后吐泻即止,纳食如常,小便转为淡黄,高年行动不便,带药5剂。茵陈45克,栀子、柴胡、桃仁、红花各10克,藿香、佩兰各10克,赤芍15克,茯苓30克,六一散21克(包煎),炒麦芽60克,猪苓、泽泻各15克,生姜7片。

5月5日来门诊复查,黄疸退净,症状消失,肝功阴转而愈。

1987年10月追访,已79岁,红光满面,耳不聋,眼不花,食纳较病前尤好。

【李可按】:中医学无'肝炎'病名。中医之'肝病'与'肝炎'亦风马牛不相及。黄疸多因中焦失运,湿热或寒湿停聚,脾主'湿',故治在脾胃。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故余治黄疸型肝炎,茵陈蒿汤除人实、证实、脉实外,不用栀子大黄,常用茵陈五苓合藿朴夏苓合方化裁。从芳香化湿醒脾、健脾利湿、活血化瘀利水、降逆和胃、调燮三焦气化入手。保护脾胃元气为先,不使苦寒败坏中焦气化。40余年经治此类疾患(包括无黄疸型、甲乙混合型)败千例,少则10天,多则半月必愈,无一例转为慢性。中医懂一点西医知识,西医懂一点中医方药,西者各以自己的一知半解套用中药,于是见'炎'消炎,治黄疸而加二花、连翘、板蓝根,甚至蒿陈蒿汤一方用到百余剂。结果导致苦寒致坏中焦气化,升降乖乱,湿浊不化,阳证转阴,渐渐毒入血分而转为肝硬化。中西医结合,是一个复杂的课题,当局者迷,有一生悟不透此理者,特为点出,愿与青年同道共勉。

②急性肝炎误治变症

高香香,女,30岁,灵石煤矿工人家属。1983年6月27日初诊。1979年初患急黄肝炎,经治3个月,服茵陈蒿汤加味方70余剂,计茵陈3000多克,板蓝根2000多克,栀子、大黄250克。黄疸虽退,肝功持续不降,GPT120单位,日见食少神疲,畏寒肋痛。又服柴胡疏肝散加味方20余剂后,变生经闭、厌食、腹胀而呕涎沫,亦已3个多月。面色萎黄无华,肋间刺痛不休。痛作时按腹弯腰,头汗淋漓。近日更增腰困如折,足膝冰冷,小便不禁。脉细,左关特弱,舌淡,苔灰腻。已成迁延性肝炎,病程长达5年。证由过用苦寒攻下,损伤肝、脾、肾二脏之阳。又过用辛散,致气血耗伤。脾胃为后天之本,恶湿又主化湿,此经一伤,气血生化无源,故面色萎黄,食少经闭。肝为人身元气之萌芽,过用辛散攻伐、苦寒解毒等品,致伤肝气。肝寒则络脉滞,故胁痛不休。肝虚则自顾不暇,木不疏土,土气更壅,故见厌食腹胀纳呆。肾为先天之本,人之有生全赖命火之温煦,肾阴之濡养。今苦寒伤损肾阳,肾气怯弱,故见腰困如折,虽在盛夏,瑟缩畏寒,小便失约。故治疗此症之关键,要忘却一切先入为主之偏见,置'肝炎'于脑外,但先温养肝、脾、肾三脏之阳而救药误,治法便在其中矣:

生芪、当归、肾四味各30克,红参(另炖)、灵脂、吴茱萸、桂枝尖、生麦芽、细辛、炙草各10克,赤勺15克,干姜30克,油桂2克,鲜生姜10片,枣10枚。

上方守服27剂,计用干姜、肾四味各810克,吴茱萸、细辛各270克,服至10剂时,呕涎、肋痛得罢,食纳大增,日可进食1斤多。服至20剂时,面色已见红润,自感乳胀,又服7剂,月经来潮。8月初化验,肝功阴转,诸症均愈。

【李可按】:余治此败症,受张锡钝氏之启迪颇深。张氏论治肝脾有独特见解。张氏论曰:'俗谓肝虚无补法,以肝为刚脏,性喜条达,宜疏不宜补,补则滞塞不通。故理肝之法,动曰平肝,而遇肝郁之证,恒用开破肝气之药。'张氏提出:'……不知人之元气,根基于肾,而萌芽于肝。凡物之萌芽,皆嫩脆易于损伤。肝既为元气萌芽之脏,而开破之若是,独不虑损伤元气之萌芽乎?'此论确有见地。五脏病理,有虚即有实,肝脏何独不然?肝郁,其气固不能条达。肝虚,则其气亦无力条达。凡通此等证候(左关脉特弱)张氏重用生芪之性温而升,以之补肝,有同气相求之妙用。重用生芪,少佐理气之品,覆杯即见效验。张氏升散肝郁,喜用生麦芽,而不用柴胡。他说:'升肝之药,柴胡最效。然治肝不升、胃不降之证,则不用柴胡而用麦芽。盖因柴胡不但能升肝,且能提胃气上逆。而生麦芽虽能升肝,实无妨碍胃气之下降。盖其萌芽生发之性,与肝木同气相求,能宣通肝气之郁结,使之开解而自然上升……'肝与脾,有微妙的关系。一人饮食不能消化,服健脾养胃药百剂不效。脉见左关特弱,知是肝气不振,张氏投以生芪30克、桂枝尖9克,数剂而愈。独创'补肝气以实脾胃'之论。因'五行之理,木能侮土,木亦能疏土也。'木气郁则过强而侮土,木气虚则太弱而不能疏土。张氏的论述,对肝脾郁证的治疗,独辟蹊径,解破临床一大难题。唯论中'柴胡提胃气上逆'之说未当。似观《伤寒论大、小柴胡汤证》以胃气上逆、喜呕、呕不止为主证,两方主药柴胡均用至半斤--按古今折算率,合今之125克。如此大量,服1剂的1/3,即可止极重之呕吐。余用两方,治验成千上万。可证柴胡并无'提胃气上逆'之弊。盖气机升降之理,以脾胃为枢纽,如轮之轴,是为中气。脾升胃降,则中气左旋,肝从左升,肺从右降,当升者升,当降者降,是为无病。况药物归经,各有妙用,药物功能,不止一端,而伤寒用药之灵妙,又不拘一法。升肝者,兼能降胃,木克土之原始含义,即木气升发、疏泄,以助脾胃中之湿土,不致壅塞。则柴胡升肝,不碍降胃。此为五行生克制化之常。此理,清代黄元御论之最详,可参《四圣心源》,民初彭承祖更有发挥,可参阅《中医系统学》。

类风湿性关节炎合并硬皮病

老战友李际蔚之遗孀薛秀梅,53岁,住甘肃西峰市报社巷;患类风湿性关节炎28年,由产后入冷水过早引起。2年前经西安铁路医院检查,又发现合并硬皮病,百治不效,已不能起床。1986年4月7日,着其子李辉携带病案向余求治。病历数载:两手关节肿凸变形,右手不能屈伸,双下肢踝关节肿胀,足趾僵硬,迈步困难。硬皮病仅有一句话诊断,资料不全。患者恳求遥拟一方先服,待病情减轻,夏季天热能行动时再来面诊。30年沉寒痼冷,难图速效。病虽在关节、皮肢,整体气血虚衰,自在意中。难症痼疾,师法仲景,遂仿乌头汤意拟一药酒方及外熨方:

【药酒处方】生芪100克,川乌、附子、活络效灵丹(当归、丹参、乳没)、白芍、黑小豆、乌蛇肉各30克,蜂蜜120克,桂枝、防风、全虫、甘草各15克,蜈蚣30条,豹骨15克。

以乌附之大辛大热,通行十二经破冰解冻逐沉寒痼冷为君,以甘草、防风、黑小豆,蜂蜜解其毒,制其燥烈,以防中毒。以桂枝汤合活络效灵丹养血活血和营,虫类入络搜剔,豹骨强筋骨。生黄芪运转一身大气,周流气血。上药共捣粗末,加上白酒3斤入瓶浸泡7昼夜后,早晚各热服1次。从1酒盅起服,逐日渐加,至服后唇、舌稍感麻木为度,即以此量维持至服完,来信告知病情变化再议。

又,两地相隔千余里,万一服药超量,出现中毒先兆,则服下方解救:

【以防中毒处方】生甘草60克,防风、黑小豆各30克,加冷水1500毫升,蜂蜜150毫升煎汤,分次冲服,生绿豆粉30克,10分钟即解。

【电熨药酒处方】沙苑子、川草乌、红藤、荆芥、防风、当归、鸡血藤、海桐皮、乳没、透骨草、川断、红花、细辛、花椒、伸筋草、威灵仙各30克,乌蛇肉50克,上药共捣粗末,95%酒精600毫升拌匀,浸3日后,用陈醋3公斤,浸泡7昼夜,睡前以纱布8层蘸饱药液置于患处,以电熨斗熨之,干则再蘸再熨,连续半小时。熨完后活动、揉搓关节,谨避风寒。(此为前人经验加味变法,原法药液用电离子透入法。以熨斗熨之,亦有显效,止痛效果最快。此法用治一切关节肿痛,肩凝症,各部骨质增生之剧痛,皆有显效。若加服对症中药,则可彻底根治上述各症。)

患者共服药酒45天,每次加至30毫升时,服后唇、舌麻木40分钟,维持服至1个月后,全身发热,从此脱去30年冬夏不离之棉袄,服完1料后,肿痛已减十之七八。患病之后10年,每早起床时,要经过1小时的床上运动,始能坐起。然后待僵硬之下肢逐渐灵活,始能下炕,可见其气血痹阻之甚。古代之'尪羸症',亦不过如是。服此后,全身关节大为灵活,睡醒后可以直接起床下炕。又服半料,精神食纳增,已可自由行动。患者全家喜不自禁,左邻右舍视为奇迹。

同年6月14日,患者在长子李辉陪同下,不远千里从甘肃来到灵石。见患者病史中所述各症如指趾、腕踝关节肿凸处,服药酒后已恢复正常,唯天冷则痛不可忍,硬皮病亦有些微松动,但四肢从手到肘,从脚至膝,皮肤犹如贴于骨上,僵硬、绷紧光亮,前额皮肤亦变硬,10年前之满脸皱纹亦消失。由于上睑倔硬,两目不能闭合,夜间必须盖一条毛巾于面部,始能入睡。畏寒,夜尿频,腰困如折,脉弦,64次/分,舌淡胖,边尖有瘀斑。

类关、硬皮病,现代医学认为与免疫缺陷有关。中医则认为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虽肺主皮毛,脾主四肢、肌肉,但30年痼疾耗伤,肾元必虚。当温养五脏,凋节整体以治局部。

【汤剂处方】生黄芪120克,当归、熟地、川乌、附子、沙苑子、黑小豆各30克,麻黄、桂枝、细辛、干姜各15克,防风30克,肾四味各15克,红参10克(另炖),灵脂10克,'全虫12只,蜈蚣4条'(研粉冲服),炙甘草60克,蜂蜜150克,鲜生姜30克,大枣10枚,加冷水2500毫升,文火煮取600毫升,3次分服,30剂。

7月22日,患者在介休机务段其子于李辉处服完上方30剂,拟返甘肃。腰困消失,四肢已不疼痛。已变硬之皮肢,明显松软,前额出现抬头纹,四肢出现皱纹,臀部已形丰满。眼睑活动灵活,可以闭合。嘱带原方30剂,加龟鹿二胶、胎盘粉各10克,趁伏天服完。停药将养至立秋后,再服药酒1料。

12月3日,李辉来告,母病基本恢复,可以操持家务,做饭。

【医案六】阴虚阳亢怪病

石膏矿司机温建国之母,64岁,1983年3月17日初诊。自50岁绝经后,得一怪病,百治不效,14年不愈。其症,时觉有气从两肋攻于中脘,复从中脘上冲于胸,胸中憋闷一阵,产生一股热流,又从双肩沿两臂倏忽放射至两手而散。食少,口苦,夜寐不安,喜怒不常。每有情志变动必发,发则心悸不安,怒气充斥胸膺。脉左弦数,右滑弱,舌红少苔。赴省一院神经内科检查,无异常发现。专家分析似属更年期综合症之余波,无特效疗法。省中研给予加味二仙汤,亦无效。

余思索良久,断此症为五行生克制化乖乱所致,病本在肝。肝主血,体阴而用阳。绝经之后,精血衰少,阴虚导致阳亢。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是典型的肝(木)气横逆,乘土(脾)侮金(肺)病例。肝、脾、肺三脏俱病,日久波及心肾。拟滋肾阴以柔肝之体,泻心火以抑肝之用,扶中土而复生克制化之常:

柴胡、丹皮、栀子(炒黑)各10克,生地、白芍、当归、山萸肉、白术、茯苓、生熟枣仁、生龙牡各30克,炙草、煨姜各10克,3剂。

4月14日二诊:上药服后已27天安然无事。嘱早服六味丸,晚服归脾丸,1月后随访,其怪病再未发作。

【医案七】帕金森氏综合症

杨长珍,男,72岁,石膏矿退休工人,住逍遥村。患荡漾、震颤3年零7个月,百治不效。曾在山医一院神经内科诊为帕金森氏综合症,1983年11月16日会诊。我院内科认为与老年脑、骨髓系统退化性病变有关。其症,整日如乘车坐船,荡漾不止,头摇不停,手抖不停,手抖不能持箸,脚膝酸软,一日数次跌扑,步态蹒跚前冲。自觉头重脚轻,脚下如踏棉絮。头晕、耳鸣、失眠,每至夜半即口中无津,舌干不能转动。脉大按虚,舌绛而干。

患者年逾古稀,肾气大衰,肾阴匮乏,任督空虚。精气不能上达,阴精不能上奉,故头眩、耳鸣,舌干无津;阴虚不能抱阳,虚阳化风妄动,故见荡漾、震颤诸恙;心肾不能交济,故不寐。现代医学谓:老年人多数重心上移,形成头重脚轻局面。此与《内经》在两千多年前已论证之'上盛下虚'病机一致。

治法宜血肉有情之品,填补肾督,育阴熄风。

选大定风珠合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加虫类熄风、肾四味鼓舞肾气:

龟鳖二胶各10克(化入),生龙牡(捣先煎)、磁石(先煎)、白芍、肾四味、定风丹各30克,阿胶18克(化入),麦冬12克,五味子10克,黄连、油桂各6克,炙草15克,葛根60克,全虫12只、蜈蚣2条,研末冲服,远志12克,鸡子黄2枚(分冲)。

11月26日二诊:上药连服5剂,荡漾感消失,震颤、头晕已减八九,手已不抖,可以正常进餐。脉已敛,舌红润,夜半己不渴。唯少有激动或过劳(仍参与田间劳作)时,仍有发现。原方加河车粉10克、鹿茸粉3克(冲服),又服5剂痊愈。

【医案八】面瘫误治坏病

翟孝良,49岁,供销社采购员。1983年2月23日初诊:1982年12月27日晚8时许,与人闲坐,忽觉眼跳,舌硬,说话漏风,左眼不能闭合,嘴向右歪斜,大渴引饮,服牵正散类方20余剂,最重时防风30克,连服7剂。全虫每剂15克,累计共用防风405克,全虫300克,白附子等辛燥药剂剂必用,不效则加量。延至元月24日,渐渐头眩,心悸怔忡,身软神疲,夜不成寐,食不知味。脉涩无力,50动内止歇达7~8次,舌红无苔而干,时觉心动神摇,坐卧不安。心电图见'频发室性早搏',夜尿特多,约十一二次,而嘴眼歪斜更甚。

患者素体阴虚,复加劳倦内伤,日日奔波,中气大虚,致内风妄动,嘴眼歪邪,本与外风无涉。医者只见局部,忽视整体,见病治病,过用风药,致气阴两伤,已成坏病。既已出现'脉结代,心动悸'之炙甘草汤证,则当以炙甘草汤救阴复脉。用伤寒原方,以汉代与今度量衡之比率,折半定量:

炙甘草60克,生地250克,红参15克(另炖),桂枝、麦冬各45克,阿胶30克,火麻仁60克,鲜生姜45克,大枣30枚,以黄酒500毫升,水2000毫升,文火煮取600毫升,入阿胶烊化,日分3服,

针刺补中脘、足三里,弱泻内关。

3月1日二诊:上药连进5剂,针灸1周,诸症已退七八,舌上生薄白苔,已不甚渴,尿已正常。两手一百动内偶见一二止歇,脉仍细涩无力,且觉脐下有动气上奔感。是阴虚于下,冲脉不安其位。

改投《温病条辨》三甲复脉汤,大滋真阴,潜阳熄风宁络。加红参助元气,紫石英、活磁石镇冲脉,协调上下:

炙甘草、生地、白芍各18克,阿胶、麻仁各9克,麦冬、牡蛎各15克,生鳖甲24克,生龟板30克,红参15克,紫石英、磁石各30克,3剂。

加灸牵正、颊车、地仓、承浆、鱼腰、鱼尾、四白、阳白,左头角麻本处,梅花针轻扣。

3月6日三诊:诸症均愈,早搏消失,六脉和匀流利,精神食纳均佳。经治12日,药误变证得安。面瘫亦愈八九。遵养正邪自退,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理,予补阳还五汤加味,益气养血活血助肾善后:

生黄芪120克,当归、首乌各30克,天麻15克,赤芍、川芎、桃仁、红花、地龙、炙草各10克,白芷5克,肾四味60克,鲜生姜10片,枣10枚,胡桃4枚,5剂。

【医案九】恶性淋巴瘤

景月华,女,65岁。灵石检察院赵嫦娥母,1977年8月15日初诊:颈左侧肿物40天,初起如黄豆大,未及1个月,猛长如初生婴儿头大,并向下蔓延至左锁骨上窝,凹凸如岩,坚硬不移。颈右侧及颊车穴下方肿块6个,大如杏核,连成一串,坚硬不移;双腋下,双腹股沟淋巴结皆肿大如枣,推之不移。随肿块之逐日增大,上则头痛如破,气喘痰壅,胸部憋胀,面色灰滞,神识昏糊。下则二便闭结,溲若浓茶。口臭熏人,苔黄厚腻,中根黑燥,六脉沉滑数实。(后经山西肿瘤医院病检,确诊为'左颈部弥漫型恶性淋巴瘤混合细胞型',病理号3054)。辨证属痰毒弥漫二焦,毒入血分,阻塞气机,蒙蔽神明重症。拟攻癌解毒,涤痰通腑,软坚散结为治,以攻癌夺命汤合礞石滚痰丸扫荡血毒:

漂海藻、生甘草、煅礞石、木鳖子、生半夏、鲜生姜、莱菔子(生炒各半)、黄药子、鳖甲、生牡蛎、浮海石、海蛤壳、元参、蚤休各30克,大黄、大贝、桃杏仁各15克,山茨菇、山豆根、红花各10克,'全虫12只、蜈蚣4条、明雄黄1.2克'(研末冲服)。以蛇舌草、夏枯草各120克,煎汤代水煎药,煎取浓汁600毫升,日分3次服,7剂。

8月23日二诊:患者服首次药后约l刻钟,突觉满腹上下翻腾,五脏如焚,欲吐不得,欲泻不能,烦躁欲死,旋即昏厥。我急赴病家,患者已醒。诉刚才出一身臭粘汗,吐出胶粘痰涎半痰盂,胸膈顿觉宽敞,唯觉困乏而已。诊脉和匀,此乃药病相争,正胜邪却之佳兆。《内经》有'药不瞑眩,厥疾弗瘳'之记载。一旦出现瞑眩现象,必有非常之效。嘱原方续服。服2~7剂时,每日畅泻污泥状夹有脓血、胶粘痰涎,奇臭极热之大便1~2次,尿已转清,胸憋气喘已愈七八,头已不痛,神识清朗,食纳大增,全身肿块变软。嘱原方加嫩胡桃枝之扶正化瘤,续服7剂。待大便中无秽物后2日,去大黄。

9月1日三诊:服药14剂,左颈部肿物缩小1/2强,右颈及颊车穴下之肿物消至黄豆大,精神健旺,面色红润,稍觉气怯。原方去礞石滚痰丸,加野党参30克,灵脂15克,10剂。

9月13日四诊:左颈部肿物已消至鸡蛋大,其余已消尽。原方10剂。

11月1日五诊:患者带药回村,至9月22日,肿物消散如胡桃大,27日全消。计经治2个月,服药34剂,临床缓解。唯觉干渴气怯,舌红无苔,脉沉滑。为疏丸方,峻补元气,养阴化痰,拔除病根:

处方:

全河车2具,白参、灵脂、元参、天冬、山茨菇、川贝、牡蛎、海蛤粉、漂海藻、昆布、黄精各30克,大蜈蚣50条,全虫120只,共研细粉,夏枯草1500克,熬膏,加炼蜜为丸10克重,早晚各服1丸。生甘草10克,煎汤送下。

俟后,其义子来告,丸方未服,病已康复。至1981年春,遇其女于街久,询之,体健逾于往年。因生活困难,丸方终未服用。计已临床缓解3年半。

【医案十】直中少阴

杨巧春,女30岁,公安局炊事员。1979年11月7日,患头痛项强,恶寒发热,无汗咽痛,经治3日,注射青霉素800万单位,服银翘汤2剂,病势有增无已,邀余诊视。见患者面壁蜷卧,盖两床棉被仍寒战不已。面色青灰,白睛尽赤,扁桃体微肿,色鲜红,体温39.5℃,查其双膝冰冷,腰痛不能转侧。饮些许温橘子汁,便觉胃寒嘈杂。时时思睡,又难以入寐。苔白润而不渴,脉沉细微。 从症状看,具备太阳伤寒表实见证;从脉象反沉细、思睡看,又像少阴本证;而目赤,咽痛、高热则又似温邪。当时正值流感流行,门诊病人十之八九属银翘汤证。而前医用银翘2剂,病反加重,颇滋疑惑,乃详询病史,始得悉素有食少便溏、五更泄泻之恙。较常人畏风冷,腰困痛,时欲躺卧等情,可证素体阳虚无疑。

肾元虚惫之人,感邪多从寒化。《伤寒论》辨寒热真假有云:'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可见其目赤、咽痛、高热俱属假象。且其咽部之鲜红色,等同'面赤如妆'(曹炳章云:舌红非常并非火)亦是寒象。乃断为寒邪直中少阴,心肾交虚,妄用寒凉,重伤肾阳,致正气不支,无力鼓邪外达。伤寒少阴篇有'少阴病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一条,基本合拍,但仍偏于攻邪。 患者虚多邪少,亟需顾护下焦元气,乃疏一方,

麻黄10克,附子18克,细辛10克,肾四味120克,当归30克,仙茅、巴戟各15克

此麻附细合二仙汤去知柏,加肾四味,以鼓舞肾气,服后得汗,安睡一夜,次日痊愈。 目赤、咽痛亦退、因其脾肾久虚,嘱原方去麻附细,加党参30克、灵脂15克、生黄芪30克、炮姜10克,服5剂,以健脾固肾。

4年后遇于街头,见患者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据云:其多年缠绵不愈之五更泻竞也获愈,体质增强。往昔每月患感冒三五次,病愈之后4年来只感冒一、二次。旨者本也,本固则枝荣。古人谓:'万病不治,求之于肾。'洵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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