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地：一朵小花，在轮椅上盛开
一朵小花，在轮椅上盛开
作者/青草地
一
开学了，星光小学二年级216班，一套空了一冬的桌椅，终于等来了它的小主人――活泼可爱的婷婷。
本该在婷婷周围就坐的孩子们，很懂事地撤到了两侧，教室后面腾出了一方宁静的空间。一个黑色的折叠轮椅，默默地靠墙而立，椅背上，挂着一个桃红色水杯。走廊里，一位年轻母亲安详地坐着，一动不动，时不时抬起头，透过后门一方明净的玻璃小窗，朝着独坐一隅的婷婷，望了又望。
走廊尽头，阳光偷偷地跑了进来，洒下一地璀璨的光芒，散发着希望的芬芳……
二
时光匆匆，带不走记忆里的痛……
去年秋天，刚升了二年级的孩子们兴奋地搬进了二楼新教室，可是，婷婷却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住进了北京一所医院，接受断骨增高手术，要把右面的腿骨截断，再植入钢钉固定，以此促进骨胳再生长……
一朵受伤的蓓蕾，在异地的天空下蒙受着风雨的锤打！一套空荡荡的桌椅，默默地守候在教室，等待着它的小主人早日回到它身旁！
征得全班家长的同意，我们从仅有的三百多元班费中取出一百元发给了婷婷的妈妈，代表全班师生和家长，为伤痛中的婷婷送去了真诚的祝福。
国庆过后，婷婷回来了，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带着班长和中队长，买了些果品去看她。这次探望，我没打动微薄的“公款”。
她们住在学校附近心悦家园底楼，室内陈设简单而整洁。婷婷在最里间的卧室床上坐着，一看到我，便露出一脸灿烂的笑。
“想老师和同学了没？”本想给她一个拥抱，然而，她右腿上雪白的纱布让我止住了脚步，只见她的大腿右侧，赫然凸出六道三四寸长的钢钉，寒光闪闪，伤口边缘紫中晕着青。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向她伸出了大拇指，涌到嘴边的“你真棒”，也变成了“你，真勇敢！”同来的两位学生，都怯怯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床头，摆着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是一本翻开的语文书，还有一个田字本，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这两天新学的生字。
怕影响她休息，我们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我轻轻摸着她的小手:“好好休息……听妈妈的话……”
那段时间，我的眼前始终浮荡着她的笑影，还有，寒光闪闪的钢钉。
后来，我看到一段小视频，是她母亲发到朋友圈的，婷婷坐在床头，出神地拉着小提琴，我不知道那是一支什么曲子，只是感觉每一个音符都那么涩重，每一声咿呀都如钢针一般扎落心头。六根凸出来的钢钉随着她身体的摇动不时地轻晃一下，我的心也便跟着一次次紧缩着。透过屏幕，我看到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一层忧郁，那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我收藏了这个小视频，播放一次，心痛一次，也便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个曾经活跃在校园，百灵鸟一样可爱的婷婷。
三
手术前，婷婷一直不能跑操，体育活动也不能正常参与。出生时，她的腿就被拉伤了，此后，父母便一直陪她奔波在求医的路上。她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地跑跳，她的鞋子是特制的，右面的鞋底厚出一些，就这样，也难掩走路时的一颠一簸。唉！想一想心里就难受，我曾批评她不要总是跑跑跳跳，要文静一点，我哪里知道，她不过是想让跑跑跳跳掩盖走路时的颠簸。面对课堂上她的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和测试卷上一个个醒目的红叉，我告诉她母亲，这孩子接受能力有点差，我哪里知道，忙于看病，她居然没有读过一天学前班……
然而，她是那么的可爱……
记得一年级时，有一次，我要组织间操去了，无意说了一句:“婷婷，你玩一会儿就去办公室看看我的包。”
几天后，办公室老师笑着跟我说：“你班那个女孩儿叫啥啦？一到间操就来你桌前站岗，说甚也不动地方，我们让她帮着倒垃圾，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我得给孙老师看包，有小偷！’”我说嘛！间操咋不见她人影儿了呢，她竟然跑到我办公桌前站岗去了！
其实，那个背了好几年的包里不过就几块买菜钱，一本旧书，外加一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可是，这一切，在她眼中竟是如此地神圣！而且，只要哪天我不背包，她便果断地跑去“站岗”，后来，我只好包不离身，省得她老为这个包操心。
因为婷婷，我认识了她的母亲。也是一年级的事了，孩子们刚入学不久，学校让每个班派几名熟悉电脑的家长过来，帮忙办理新生电子学籍档案。我刚把消息发到家长群，婷婷的妈妈便第一时间赶了来，仅一个上午，就把全班四十多名学生的信息录入完毕，档案室管理员杨老师对她如此精湛娴熟的业务能力赞不绝口！适值班内推选家委主任，我毫不犹豫地写上了她的名字……
热心的她，为家校沟通架起一座暖心的彩虹桥，即便是女儿不能到校的那个漫长冷冬，她依旧没有停止为班级服务。
为了女儿，这位自尊自强的母亲辞去了工作，利用自己的书法特长办起了“益智练字学堂”，周六和周日去学堂授课，平时便腾出足够多的时间照顾女儿。她一直坚持为女儿辅导功课，我每天通过微信把教学重点发给她，她也常把婷婷读书学习的视频发给我。一个瘦弱娇小的女孩端坐在写字台前读读写写的身影，一个母亲提醒与鼓励的话语，都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因为这份坚持不放弃，婷婷，这个坚强又懂事的小女孩，用自己的行动回报着母亲的付出！她的成绩并没有回落，她的书法作品在第九届内蒙古中小学师生硬笔书法大赛中，荣获小学一组二等奖！
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个春天，开学前，我收到了婷婷妈妈发来的微信，她说要陪女儿来上课，我犹豫了，一是担心对婷婷的康复不利，二是担心班内四十多个跳炸天的孩子，万一不注意磕碰一下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尽管我不止一次地给同学们打过预防针，可是，一想到那六根寒光闪闪的钢钉，雪白的纱布，紫中淤青的伤口，我这心里就虚腾腾的。不是我瞎说，这个班的孩子们出奇地活跃，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别说互相之间掐架了，自己把自己拌倒摔个乌眼青是常有的事！这和入学年龄提前有极大的关系，本来，照以前，他们还在幼儿园玩尿泥呢！
我说出了我的顾虑，没想到，她分外平静:“我会坐在教室门外，一直等到她放学。”
就这样，她来了，迎着新学期第一抹初升的朝阳，推着轮椅上的女儿，缓缓走来，就像百花园里翩然起舞的蝶。
金色的暖阳穿透黄如柠檬的窗帘，投影在教室，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又是她，赶在开学前，让蒙尘的窗帘飘溢出了爱的馨香。
一节课，两节课，一天，两天，一个月……风来了，雨落了，沙尘起了，陪伴女儿的脚步从未间断！轻快坚定的步履，和着吱吱呦呦的轮椅声，谱成生命的春天最动人的旋律！母亲，多么平凡而又伟大的称呼！孩子，你可知道，为了你，母亲可以舍弃一切，不知道什么是劳累，只为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为你赶走伤痛与恐惧！
教室后，那是一方多么宁静祥和的天地！习惯了从后门出入的孩子，开始自觉地改走前门，生怕一不小心会碰到婷婷。他们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都争着下楼接婷婷。我选了几个力气大干活稳重点的孩子，每天清晨，都会和婷婷的爸爸妈妈一起，踏过二十多级台阶，把坐着轮椅的婷婷抬上二楼，气喘吁吁的孩子们从不喊苦叫累，更不需要说谢谢。
婷婷甜甜地笑着，和同学们一起开心地学习着，讨论着。每节课后，她的妈妈都会立刻走进教室，站在她身边，盯着她受伤的腿看了又看，或者，低下头瞅瞅她的作业，有时，还会小声地问她几句什么。间操时，同学们去室外上操了，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婷婷还会小心地拄着拐杖在廊道里走上两圈。后来，她干脆摆脱了拐杖，扶着桌子舒展一下筋骨。望着从割裂的裤缝中凸露出来的钢钉，还有周围缠裹着的纱布，我问她疼不，她笑着摇摇头：“不疼，妈妈每天晚上都蘸着药水给我擦洗。”
走廊空空长长，一个普通母亲的背影，在这里，被时光雕刻成一尊永恒的塑像。
五
瞧，踏破金色的晨光，他们走来了！
“一二！……一二！……”小轩脸憋得通红， 大力士元元伸出左手抓牢了轮椅的左前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减肥！减―――肥！……又重了！”
坐在轮椅上的婷婷咧开嘴巴笑起来，轮椅后面，一左一右弯腰弓背撑护着她的爸爸妈妈，也笑起来。多么美丽的一朵小花，迎着风霜雨雪，在爱的润泽下，健康幸福地盛开！
作者：孙立梅，笔名青草地，原籍山东省，供职于内蒙古。创有文学微刊《春野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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