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石滩礼堂村:崇教尚贤礼乐村
一自休官下禁台,儿孙笑迓白头回。
老从林下惟安分,懒向林前叹可哀。
得一日闲闲一日,遇三杯饮饮三杯。
几番漫把酒怀遣,独立梅边待月来。
诸君读罢这首《偶咏》归园田居诗,作者是熊念菴,南宋时期丰城广丰(石滩古称)人。诗中天伦旨趣,清闲情怀中蕴着莫名伤感无奈,落叶归根,树如此,人犹是。再说中国历史上,无论是庙堂之高的文臣,还是沙场征战的武将,或远在他乡的商贾,告老还乡大抵如此,更何况风雨飘摇的时代,一介文人无法力挽狂澜,只能退归田园,聊散余热。
熊念菴登进士时1268年,正是蒙古军南下入侵宋室,南宋内忧外患之际。1271年任柳州府经历,能片言折狱,遗爱惠民,1275年解甲后便身体力行归根复命,潜心著文,且特意在田垛西南向约莫一二里地方,建造几间屋子作书塾,一年四季聚族而讲,敦诗说礼劝学力行,取名“讲礼堂”,希望子孙传承世袭,由此繁衍现在的礼堂村。之后熊发之弟熊纯的孙子熊宪可,又施行义举,某年大荒,毅然贷粮三万石用以救灾,又无偿捐赠三千石济贫,福泽延绵生下“三秉”:熊秉彛居南湖,熊秉文徙居孙埠,熊秉璋仍居田垛,成三支鼎立之势。
礼堂姓熊,位属石滩镇南湖村,前后都是小山丘,西边孙家,东边庙下李家。当时背山临溪,秀美青翠,叫甘堂,因为开设了讲礼堂,后世便以“礼堂”取而代之。如今依然村落不大,七十来户三百多人。新居已冲到路旁挺拔矗立,老居躺在后面悠闲如初。沿着老丰乐线,从桥东过寺背桥去石滩,一箭山路,转到平原地带的南湖村,右转便可抵达,触目四望,颇有点遗世独立之况味。
村头伫立古庙与祠堂,门前池畔水杨柳丛丛丫枝向上,仿佛积蓄着无限绿的可能,可以想象夏天翠色逼人,团团米白花朵生动摇曳景象。而谷场上一声鸡鸣,一声犬吠瞬间又让人落入地老天荒中。青石板,旧阶檐,就这样跟着镜头慢回到从前。
从前,不论哪个村子都有一眼古井,犹如母亲乳汁滋润村庄儿女,这里也毫不例外。过了祠堂便见一口圆圆古井,井圈已经被岁月磨出一弯一弯凹痕起伏,井水伸手可掬。井旁女人洗着菊花菜,叶子水灵灵。“习惯了还是井水好。”女人将礼堂二字拆开来叫礼家堂。事实上昔日讲礼堂早已毁于兵燹,再也寻不到影踪。
礼堂村发脉可以说来自附近田垛村。田垛世居熊氏,熊氏远祖家在江陵,晋代熊缙任鄱阳太守,于是安家在鄱阳。传到熊琳,由于破王仙芝、黄巢有功,功封汾阳侯节镇豫章,从鄱阳迁到杏花村豫章沟上,自此簪缨满门接踵数世。唐代咸通年间(861-874)又有熊惿赘居丰城井冈善坑(秀市),并分横冈的。田垛一世祖熊延昇,原名熊延礼,始居拿冈,后迁回鄱阳,传五代熊本,字伯通,庆历进士,儿子熊倩,孙子熊驲弱冠举漕贡进士,博览群书淹贯六经,跟在为官桂州府事的父亲身边,娶了幕僚雷震洪女儿,任期满后便由鄱阳安家丰城邑郛,算是入赘丰城,闭户著书督课子弟,个个显达,成为丰城纳税十大户之首。长子居住邑郛,次子熊玠居田垛,至今田垛村仍有玠公祠。熊玠六传生熊发,号念菴,聪敏好学性情敦厚,崇尚礼节,有谦谦君子风姿。归田后看到家族愈来愈昌盛枝繁叶茂,怕长幼失序,亲疏失别,礼仪失教便开设讲堂,以订制家规、启迪文明。
他在《讲礼堂勉学》中写到:“……以戒慎乎其所不睹者,闻物而物之理无或蔽;以恐惧乎其所不闻者,闻物而物之理无或壅,便是真格物的学问,便是千圣相传心要……”意思说做学问的人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也是谨慎的,在无人听到的地方也是有敬戒心的,这样探究事物方不失之偏颇闭塞,这也是古人修身慎独之法。从学问修养角度来说,人们都离不开“止”字,红尘浮躁不安中更要学会沉淀,心静如水,心性至精至纯回归本位,才能真正明了格物致知之要义。“凡读书辨物,百虑殊途,无非了此一事,岂外求乎哉?一敬立便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庶几一疵不存,万理明净,而学有缉熙于光明者矣。”如此,他强调读书主敬,又主张求理于心内。
至于讲堂目的,熊念菴在《建讲礼堂》诗中非常明确地表达他的希冀:“自从解组出金门,买得剑南绿野村。四面好山供醉玩,一溪流水惬吟魂。居邻得伴梅为友,圃籍添丁竹长孙。惟愿后昆多接武,读书世世荷天恩。”古人读书追求“学而优则仕”,光耀宗族,大张门庭,是最具现实意义的所在。
熊念菴回乡后致力礼堂讲学,赋诗自得,悠闲自在:“优老归来遂此心,旧游山水复追寻。不因斗米折腰懒,却怪秋霜入鬓深。花下吟诗无俗伴,村前沽酒有遗金。林泉日晚柴门闭,倒着陶巾自在吟。”诗句脱尽官场习气,自然倒是安身之命之所在,或许他从慌乱的尘世中一路行来,只有故乡的一草一木才能涤尽他的惆怅,抚慰他的灵魂。
谱中载有他的十首堆絮体诗篇,分别以“老、健、书、吟、钓、清、闲、醉、玩、遊”为题侧面展示他的田园生活,例如其四《吟》:“诏许归来鬓已斑,赋诗适意遣幽闲。灯前月下伤怀处,酒醒香销得與间,披拂风烟多咏水,平章花草半题山,水髭撚断那胜瘦,怎奈骎骎暮景关。”可见诗人精神疆域已归于故园风景,竭力与自然融合为一。其六《清》:“诏许归来鬓已斑,半挑行李只如闲。宦途隹舆孤吟裡,江湖虚名一梦间。儘我囊空贫似洗,任渠鼎食富如山。到家不为儿孙累,笑指重门夜不关。”诗人任职廉能清风,退也胸襟坦然适意。
讲礼堂虽然毁于战乱,但影响深远,子孙铭记,屡修屡建。明代礼堂人熊世和与资政大夫黄宗载有通家之好,曾专门请黄宗载撰文《礼堂记》,文中强调:“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大而纲常名教,小而起居食息,不外乎此。礼,推而事父与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亦不外乎此;礼,稽圣经阅贤传,亦无非以此礼教人而已……”古人讲究礼训的重要性,大到治国平天下,小到修身齐家个人品德,现代人礼仪教育同样不可缺失。作为社会文明进步的载体,优秀的文化传统自然要继承发扬,穷则独善达则兼济,正是循礼的体现。到清代,熊念世菴列入名臣乡贤奉祀。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江西提督学院批准给其嗣孙熊某衣巾奉祀,称他有徐孺遗风,争烈澹台,堪为前代名宿。
走在礼堂的麻石路上,小巷寂寂村人寥落,岁月不居,胜迹不再。遥想当年的讲礼堂,耳畔似乎有人吟唱:
遊览经名胜,殷然慕此堂。
昔闻开礼教,今见振诗章。
乌溝迎轩翠,龙山绕剑光。
松高留古节,竹茂发新篁。
烟火分藜火,兰香接翰香。
过庭欣俗美,一望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