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十五章(完结篇)》
躺在床上,听着黑暗中蛐蛐翻来翻去唱着同样的调子,我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些往事,一眨眼都过去了四十年,跟做梦一样,人生,是不是遗落的梦呢?前天还在娘的怀里撒娇听歌谣,还在老槐树下嬉闹做游戏。昨天还开着小拖热火朝天地大干,还在白云的眼波里神魂颠倒……睁开眼,怎么就老了呢!
我越想越失落,浑身无力,咬着牙下了床,从小窗户缝里看看天,巴掌大的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这是什么时候?是天快亮了呢?还是半夜呢?我不想开灯,最近一段时间,总想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和儿子一起静静待着。儿子躺着,我躺着,屋子变成一座坟墓。以前跟他说说话,虽然儿子不吭不哈,可这屋子里还有一丝生气。现在,我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屋子里只有小虫子们叽里咕噜地吵着闹着。儿子躺着,我坐着,屋子还是坟墓,前几天去大医院复查,掏钱找人把儿子弄到医院,医生说儿子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样已经不错,我明知道是这个结局,还是不死心,总盼望有奇迹发生,医生说,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儿子躺着,我站着,屋子里有些不像坟墓了,我知道,我们还活着,我和儿子在一起,我们一起吃饭、睡觉、开心、流泪。我摸着儿子的脸,儿子,我们不要泄气,要坚强地活着,人总要站起来,必须站起来,站成人的样子。
我又开始想念白云,她已经去她儿子家好多天,算算有两个多月了吧,天转凉了,她怎么不回来呢?总得回来拿着厚点的衣裳吧。哪怕回来见最后一面也好啊!
白云,我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我们还能在一起待几天呢?你快点回来吧!我在屋里转来转去,反复唤着白云的名字,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白云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天还是不亮,我又躺回床上,闭上眼,“大梁哥,大梁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白云,白云,你可回来了!我,我盼星星盼月亮……”我一把抓起白云的手,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嘿嘿嘿——”我听着自己的笑声,睁开眼,怀里抱着一团被子,从窗户缝里漏出一缕阳光,又是新的一天,我要打起精神过好今天。
给儿子收拾完,喂完饭,出门,太阳老高了。先到白云家门口看看,大门紧锁,门口角落里堆满了落叶,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伸长脖子从门缝里看,院子靠墙的菜园都荒了,当年卖凉粉时,在院中靠西墙垒起来灶台几乎快要坍塌,歪歪斜斜地支蓬着,上面落了一层黄叶。几只麻雀在灶台上转来转去找吃的,啄了一会儿,失望地飞跑了。我定在门口,脚步怎么都挪不动,往远处看看,哪里有白云的影子,除了几个村上的老家伙在无聊地晃荡着,小巷几乎少有外人。走吧,白云根本不可能回来了,刘大梁,你瞎预感,根本不灵,你以为你是谁呢!我觉得自己很好笑,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呢?难道真像人们说的“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吗?
我慢慢地往回走,不知要往何处去。走到老槐树倒下的地方,前几天的树洞已经被掩埋,老井也被填平了,高楼转眼拔地而起,遥望凤凰山、卧龙岭,正在经历着同样的命运。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体,骨肉相连的至亲,正在被无所不能、傲慢冷酷的高科技车轮碾平压碎,曾经的田地,曾经的果木……一切都被埋葬!看着看着,我的眼里开始升腾起一层水雾。想拐弯往北走,这条路通往凤凰山卧龙岭的方向,白云要是回来,是必经之道,说不定能遇见她。不过,这里正在盖更多的高楼,人多嘈杂,每天,各种机器和噪音震耳欲聋。想到这里,我的俩腿又不听使唤地往南走,南边是白龟湖,在这里可以安静地独自坐在水边发呆,一个人可以坐上大半天,甚至整整坐上一天,都没有人打扰。
白龟湖一片寂静,水鸟也屏住了呼吸,它们在偷听什么?
“唉,白云,白云……这,这辈子没有跟你走到一起……”我站在芦苇丛中定住不动。“想当年,我那么喜欢你,没事就去你凉粉摊子上,给你捧场,你居然不搭不理,你知不知道,这几十年,我咋过哩!呜呜——我独自一人过这么多年,还不是想跟你在一起,现如今,我,我还能活几天呢?”我听着韩老二的哽咽声,眼眶发酸。“那年,我和刘大梁在一个病房里,你自顾照顾他,趴在他身上痛哭流涕,没日没夜地守着他,我,我也在你旁边,还受着重伤,你,你咋没看我一眼哩!呜呜呜——”听着韩老二坐在芦苇深处的哭诉,我竟无语,人是不是都一样?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吃饱穿暖?为了孩子和脸面?
起风了,风大了。白龟湖荡起层层波澜,水面上只剩一只小野鸭,东张西望地尖叫着,它呼唤着同伴,唤了很久,仍不见同伴的身影。岸边的芦苇丛里,一只冷硬僵直的小野鸭躺着,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哭声。
我一直在白龟湖坐了大半天,不知道饥饿,心里好像被掏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又好像被塞得满满当当。夕阳西下,一步一步走着,家里还有孩子,要打起精神好好活着。
天擦黑儿,停电了。我正要往抽屉里摸蜡烛,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谁呀?我问着,没有声音。谁呀?还是没有回音。又一阵急促的“咚咚”声。奇怪,怎么不吭声呢?
开开门,我愣住了,是白云。月光照在她脸上,恍恍惚惚,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甜甜地喊我“大梁哥”,而是径直进了屋。“白云,白云,你咋不吭气呢?”我从后面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刚刚拉住手,她就“呜呜呜”地哭起来。
我无论怎么问,白云就是一直哭,黑暗中,我紧紧抱住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听着她微弱颤抖的心跳,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哭了好久,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不哭了,哭坏了身体,咋办?”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去找个蜡烛,倒点水。”我从抽屉里摸出一根蜡烛,点燃。屋里瞬间明亮起来,转脸看白云,我吓一大跳。
“云儿,你咋折腾成这样?”眼前的白云,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捂着胸口,脸色蜡黄,佝偻着腰剧烈地咳嗽着。
“你的门牙呢?咋没了?咋咳嗽恁厉害呢?”我赶紧给她端一杯水,放她手里。“先喝口水缓缓。”白云靠着墙,有气无力地接过杯子,又慢慢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她呆呆地看着我,伸出手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怕我从她手心里逃掉,紧紧攥住不放。她的手心冰冷坚硬,摇曳的烛光里,白云粗糙的手背上布满褶皱,她纂起我的双手,把它们紧紧放在她的胸口,花白的头发乱蓬蓬映在墙上,俩眼皮耷拉着,额头上的皱纹刀刻般横躺着,泪水挂在皱皱巴巴的脸颊上,一滴一滴,滴在我的手上。我们黑色的影子分开,重叠;分开,又重叠,在烛光里摇晃着,摇晃着……
她慢慢地把水杯放在嘴边,一动不动了。 “喝吧,云儿。”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呜呜呜——呜呜呜——”白云趴在我怀里,更猛烈地哭起来,她一定受了太多的委屈,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白云的牙被儿媳妇打掉,理由是没看好孩子,把孩子的牙磕掉了。白云所有的积蓄都被儿媳妇洗劫一空,理由是给孙子看病买营养品。在儿子家还不如丫鬟婆子,儿子给她脸色看,儿媳妇不是打就是骂。孙子都欺负她,不喊她奶奶,说她是疯婆子。女儿也抱怨白云偏心眼,只顾儿子不顾闺女。
“我做了什么孽才落成这样啊?”白云泪流满面。
“云儿,孩子们不孝顺,怎么能怨你呢?你勤快善良,辛辛苦苦把这些兔崽子们养大,他们不知道报恩,是孩子们不懂事,你不要自责了。”
“唉,怨我,孩子们小时候,我没有管好,现在,报应啊!”
“我们这样,村里有多少这样有娘生没娘管的孩子,他们出去打工挣钱,孩子丢给老人四处溜逛,干到老,干不动,孩子也长大成家了。他们不听话,不孝顺,怨谁呢?我现在老是想起刘家祖训,想起祖太爷,到老琢磨明白了,祖辈传下来的好东西不能丢,‘树荫息讼’ 多好的美德呀,现在还有谁能记得呢?”我感慨万千地看着白云:“现在后悔有啥用呢,以后,跟我过吧,云儿,这辈子我们还能活几天呢!”白云低下头沉默不语。
烛光摇曳着,摇曳着,两个黑色的影子飘来飘去……
“大梁哥,那个‘飞龙在天’到底在哪里呢?”
“怎么了?你问这个?”
“我儿子说,祖太爷刘成仁是刘家的祖宗,‘飞龙在天’属于整个刘家族人,而不能属于刘家某个子孙,他应该也有一份。如果没有他的份儿,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这小兔崽子不是早就这样说过吗!唉,四爷,不愧是四爷!”
“大梁哥,你说什么?”
“四爷在村里选举完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告诉我,‘飞龙在天’不属于哪个家族,更不属于哪个人,它是中国的文化瑰宝,属于国家。”
我从床底下的柜子里摸出一张发黄的荣誉证书,递给了白云,“这是四爷走后,我在他家的柜子里发现的。”
白云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着,看着,长长舒口气,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就对了,捐献给国家,‘飞龙在天’属于国家!”
烛光摇曳着,摇曳着,两个黑色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在黑暗中熠熠闪亮。
半夜,电闪雷鸣,白龟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重新屹立,一只凤凰在雷雨中飘然而起,一条银龙摆着尾巴在云中若隐若现,天边飘过白胡子老者的歌声——
宝非宝,是稀少。
龙非龙,行浩空。
爱非爱,是孽债。
恨非恨,散烟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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