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

手稿早就随着1万个种子的硬盘被丢到九霄云外了,但梗概我还记得。

说一个姑娘历尽千辛来到大城市,却无安身立命之所,于是投身风尘。

一天夜里,恩客竟然是当年一起跟着阿爹插秧的佣工,脱了衣服,黝黑黝黑的皮肤上纹了好多动物。

恩客跟姑娘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13岁,当时就有感觉了。

姑娘决定甩单,然后趁着恩客洗澡时偷了他的金表和链子,跑了。

刚跑到酒店门口,被鸡头和恩客的几个小弟给逮着了。

恩客问她为什么跑,她说她想起阿爹来了,觉得对不起他。

恩客说那你看怎么办吧?

反正中间一大堆儿女情长加嬉笑怒骂,最后俩人竟然成了奸夫淫妇,正准备筹办婚事,警方打黑,把恩客给拘了。

姑娘想把恩客捞出来,倾家荡产,也没成功,最后孑然一身回了家,在村口,阿爹正在插秧。

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吧,不到十万字的小长篇,出版社也看上了,服务我的那个编辑是个中年妇女,当时我才二十三四岁,在一小报馆打工,赚的也不多,但够花,不愁吃穿。

中年妇女说这故事好啊,那会儿正是世纪之交,农民工进城潮,有现实意义,搁现在的语境就是有商业路径,值得一做。

后来就开始改稿子。

我记得我一直想当个作家,想靠出书写字赚钱养活自己,所以觉得有盼头了,之前写了那么多网络小说,这回终于有人看上我的小说了,是不是能成为poor版韩寒了?

中年妇女说这故事好是好,可是得改,得符合核心价值观,你这女主沦落风尘这事就不太符合,要不你把她改成下岗女工成吗?

我说下岗女工没问题啊,可下岗女工下岗之后吃啥穿啥?最后不还是沦落风尘吗?

她说别介啊,你可以让她自强不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我说那不太好吧,那恩客大哥怎么出场啊?

中年妇女说可以啊,你可以再把恩客改成一个国企领导啊,然后在互帮互助中从友谊发展出了爱情,然后结出了革命果实。

我操,我讲这段事你们听着简单,其实中间我和中年妇女沟通了至少俩月,那会儿也没有微信,中年妇女也不用qq,天天跟我打电话,偶尔发个邮件,烦得我啊。

我就忍,一直忍,我就想,改就改呗,改到最后能出版也是好事啊,起码我第一次能靠非本职工作写字赚钱了。

以后没准就能跟村上春树似的,点儿正的话,得个什么新人奖,然后一路畅通,成为新世纪中国文学之爸爸之类的人物,也能人五人六儿的吆五喝六。

到最后,中年妇女说,她们领导看了我的修改稿,觉得整体的主旋律是够了,但发展出爱情就不好了,最好能让这下岗女工,也就是我最初人设的那个姑娘,管这个国企领导,也就是最初人设的那个黑道恩客认个干爹,发展出特别纯粹的革命友谊,把所有感情戏都删了。

我操我就不能忍了。

到最后我也懒得把那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给要回来了,那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你们丫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于是,火车驶向了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看了爱奇艺那个音乐节目《乐队的夏天》的,都应该对这首歌印象深刻吧,听得我稀里哗啦的。

就想起了陈年往事。

刚刚播的这期里,又特么泪目了。

好几个乐队在被问到经济问题时,都直接说,玩乐队养活不了我,但如果让我把音乐都给拿走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比如唱这首我认为是《乐队的夏天》最牛逼的一首歌的刺猬乐队,主唱赵什么,平时的本职工作是编程,如果不当码农,他玩不起乐队。

还有那个新裤子的主唱,其实是靠当导演赚的钱养孩子的。

这档节目真实,真实在哪里?不是因为什么不插电和怼人,而是不回避这些最现实的问题。

新裤子的主唱,上一期在1V1的淘汰赛时,被问道怎么面对对手和老友反光镜时,他先说反光镜的主唱有一个孩子,养孩子要花钱,不容易,然后又碎碎念,我特么有俩孩子啊,我更不容易,然后说,“现在养孩子真贵,确实贵”。

这段居然没掐,牛逼。

就想起以前中国好声音那个傻逼节目里,有个导师总问选手,你的梦想是什么?

搞的选手必须编故事,挤眼泪,然后才能I want you.

所有人的梦想不都是活得好点儿吗?这特么是正常人的基础梦想啊。

如果写自己想写的字、唱自己热爱的歌能养活自己,我干嘛去给别人写字,干嘛去酒吧驻唱?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就这么着吧,就着82年的可乐兑雪碧,再大的梦想,也抵不过孩子的一片纸尿布和一罐子奶粉。

这就是生活。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晚上我带闺女写作业,考她“年迈”这个词的意思,让她造句。

“爸爸已经年迈了。”

行了,不联系了,你是我闺女。

学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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