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木 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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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瓜
2020 WINTER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诗经·木瓜》
木瓜酸温，祛风湿，平肝和胃，治吐泻转筋。转筋就是肌肉痉挛。晚上睡觉腓肠肌抽筋抽醒的那种就是转筋之一。木瓜因为其性走下，又别号“铁脚犁”，专治腿脚筋骨疾病，有如犁之翻田铲地，是腰膝筋骨肌肉痛的常用药。
木瓜最早见于方书是汉魏时期的《名医别录》，在汉之前，木瓜给世界的目光，并不聚焦于药苑。先秦时候，先民口中念叨的是：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匪”通“非”，直译成现代白话文是这样的：
你将木李投赠我， 我拿琼玖作回报。不是为了答谢你， 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木瓜”“木桃”“木李”是瓜果，“琼琚”“ 琼瑶”“ 琼玖”是美玉，以美玉回馈瓜果赠送之情，大约也只是《诗经》那个纯情时代容易发生，况且，歌中说，这并不是为了报答，是为了长久的相好。
《诗经》有很多纯情的诗，《木瓜》是传颂最广的名篇之一。《毛诗序》云：“《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物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
春秋时期，华夏九州诸侯割据，名义上说是周天下，其实周天子早失去了管控能力。诸侯割据，互相觊觎，攻城掠地成为常事。在今河南鹤壁、安阳、濮阳一带，有小诸侯国卫国，到了卫懿公时代（公元前968-前960年），卫懿公嗜鹤，不恤国政，终日与鹤为伍，把鹤看得比权臣重要，封鹤为将军，出入宫廷让鹤立华美轩车开路，好是热闹。这嗜好放在文人隐士身上是高雅风致，如宋代林逋的“梅妻鹤子”，但作为国君来说就叫玩物丧志。司马迁在《史记》对卫懿公总结了十个字：“懿公即位，好鹤，淫乐奢侈”，真是字字见血。上好者下必效之，朝廷之人看到国君嗜鹤，就到处搜罗，凡上献者皆有重赏，一时间整个王国处于鹤舞人寰的娱乐至死之糜烂中。可惜好景不长，公元前960年，卫懿公在位的第九年，卫国北边的少数民族北狄国打过来了，正优哉游哉准备出游的卫懿公听到这个消息大惊，连忙召集军士准备迎战，军士们不愿出战，不乏幽默地说，主公自有一物可以抗敌，无须我们了。公问有何物？“鹤！”大家异口同声。卫懿公说鹤怎么能抗敌呢？我怕是你们不清白。大家又说，鹤既然是无用之物，为什么要养着呢？后来虽然卫懿公把鹤都放走了，可惜人心已经涣散，军士无斗志，尽管有一两个忠臣和卫懿公奋起抵抗，卫懿公在荥泽这个地方还是被北狄剁成肉末，算是以身殉自己的国。国亡城破，逃出来的臣民就拥戴卫懿公堂弟卫戴公继位，戴公久病，继位没几天，就追寻卫懿公了，传位其弟卫文公。当是时，国破山河不在，流窜逃亡的卫文公幸被齐桓公所救，齐桓公看到这狼狈相，就赐地、赠良马、牛羊、器物等，让卫文公有安身之地，后北狄抢夺完卫国财物退回北方，卫文公回到卫国，临走前向齐桓公辞行，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只好歌《木瓜》以咏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其实，当时的卫文公哪里有什么“琼琚”“ 琼瑶”“ 琼玖”，只能空口表达感激的心意。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齐国走回卫国，沿途不停地咏唱，这一唱三千年。所以，后世的三千年，把木瓜当成和玉饰一样的信物：男女赠表示相爱，朋友赠表示友好，家与家赠表示情谊长存，国与国之赠表示永结萌好，犹如“千里送毫毛”的意思。《诗经·大雅·抑》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句，以物比物，“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情谊似乎更厚重。
《木瓜》诗后世也有被解释是男女、知己互赠。宋人朱熹《诗集传》云：“言人有赠我以微物，我当报之以重宝，而犹未足以为报也，但欲其长以为好而不忘耳。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词，如《静女》之类。”只要两情相悦，完全不在乎赠物的贵贱，对于今世，当是一股难有的清新风尚。明代理学家丘濬（与海瑞合称为“海南双壁”）收到友人赠送的木瓜，遂诗云：“经霜著雨玉枝疏，除却宣城总不如。深感故人相赠与，此情何以报琼琚。”用的就是这个意思的典故。
关于《诗经·木瓜》的真意，怎么读着舒服就是怎么样的意思。对于药用木瓜来说，以宣城产为最，所以老中医处方常写“宣木瓜”。南粤产的称为番木瓜，又叫“万寿果”，高大乔木，水果店的木瓜就是番木瓜。番木瓜是舶来品，明中叶以后传到广东、海南一带，二者不是一个科属，药用上也有所区别。医用木瓜多指宣木瓜。后世关于木瓜药用的趣事不少，寻章摘句录数则：
一则木瓜疗脚气：南宋许叔徽《普济本事方》记载：安徽广德顾安中患脚气水肿，乘船回家，无意中将两脚放在木瓜袋上，下船时脚气水肿愈。问袋装何物，曰木瓜。顾回家买木瓜入袋治脚，痊愈，不复发。许叔徽是南宋初期著名医学家，真州（今江苏仪征县）白沙人，著述颇丰，以《普济本事方》最为名，收录方剂三百首，都是许氏长年医疗经验的总结，后世将木瓜列为治湿脚气主药恐怕跟这记载多少有些关系。
一则木瓜健脚膝：北宋陶谷《清异录》记载：说是一个叫段文昌的人，用木瓜树制成脚盆，盛水洗脚，健脚膝有效。后来，段便用他的全部财产用于养生保健，以求长寿。陶谷是五代末期北宋初人，早年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代周称帝，陶谷抢先拟好周恭帝禅位制书，作为宋太祖受禅之用。可见，此人见风使舵和拍马屁功夫了得，所以每每都能成为权势者宠臣。文中记载的段文昌不知是不是和韩愈同写《平淮西碑》的那个段文昌？
一则木瓜治癃闭：元代罗天益《卫生宝鉴》记载：太保刘仲海等人每天食蜜煎木瓜三五枚，结果几个人都得了小便淋漓之病，就医罗天益，罗知原委后要他们停食木瓜自愈。清代汪昂《本草备要》中记载的故事与《卫生宝鉴》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辽国船途经金陵，船员们喜爱木瓜的芳香，购数百颗置于舟中，不久全船人因解不出小便而痛苦不堪，治以通利药亦不能奏效，遂请郑奠一(清代名医，安徽歙县人)上船诊治。郑闻到船上四面皆木瓜香，笑谓诸人曰：“搬去此物，溺即出矣。”船员们遵从医生的话，将木瓜尽投江中，“溺皆如旧”，癃闭不药而愈。小便点滴而出谓之“窿”，小便点滴不出谓之“闭”，“ 癃闭”跟现在说的前列腺肥大小便难很相像，木瓜之气味使人癃闭，推测其原因，可能与木瓜酸涩而收敛的特性有关，如此小便不溺者当为禁忌之品。有人说木瓜有丰胸之功，想必跟忽悠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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