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湖 何 处 非 故 人

1970年电影《侠女》

如果一定要我选一个最喜欢的导演的话，可能不是李安，不是渡边，而是胡金铨。

1997年1月14日，胡金铨离世，至今也有22年了。从前写过一首诗，末尾这样写道「洛阳城里又起秋风，一曲如今谁弄」，是啊，如今谁还拍那么好看的电影给我们看呢？

胡金铨对于中国电影的贡献是极其被大众忽视的，我觉得每个喜爱中国古典文化的人都应该去看一遍他的电影，无论是《侠女》，还是《山中传奇》，都能找到那个遥远、神秘而又高古的中国的影子。

你知道
后来我们再没能
洛阳梅花下拆一封信
临行前只须互通号码留待致电
然后就做好了余生不见的准备
雁鸣，或者蹄声
哪怕只是跫音都变得稀少
捣衣的人起身相望
而我乔装旅客再度离开
隐入对岸竹林
如有可能真想潜居于驿馆终老呀
空中纷纷散落的都是千古的诗句
「不知何处吹芦管……」
我念不下去
梅花颤抖，不是因雪
而是你不来
行人销骨，百水千山
乡愁早已经失传
谁还会相信呢？
鸿雁传书远比卫星可靠
比如翅膀老了
我们的故事也就旧了
眉间批字心头落款
一切已成故识

那时，不知何时
我们说到了脚下的辽阔中国
不可泳思，不可方思
我说我是游子而你是个剑士
——不如说是侠客更为准确
你微笑纠正
确然，观君弹匣抚琴之姿
飒然激荡令人大快！
「何谓之侠？」
见春风，销冰雪，重然诺，轻死生
好！自唐宋而下少有豪杰
我以杯为筑痛击三百
君自斟取我自歌
「客字又何解？」
舟外雨，腰中剑，灯下简，溪边人
曲毕，旋即漫天星落
望乡的老翁拭枪颓然不语
那一夜你我二人长谈至遥远春秋
溯源中感到了眼泪的枯竭
还有什么可说？
同为男儿已不似林冲有种
时代的风雪只适合葬梦
再也别碰那脆弱而空响的酒杯
今天我们已举不起一盏青铜

走吧，上马
鞭指三万里外
朦胧中海上生云东方既白
「乡愁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销魂蚀骨？」
即便是在酒后我们也没能一吐真相
诚如各位所见
我自华中跨马而来
洞庭微波荆楚泛游
至今已有七载
一路结识与饯别，浩浩汤汤
人生的帆忽已过尽
再也不敢轻言落索与伤心
河山面前唯有孤身渺渺入画
再也不敢自称归人
园中衰草已无从作证
谁能把故土轻易尘封千年？
苏轼寒食藏于台北故宫
风声鹤唳古今一般相同
传说中的侠客与浪子
在城市间醒来又睡去
如同少年永远记不住丹田所在
我们也从未能扼住悲剧的要害
洛阳城里又起秋风
一曲如今谁弄

——《侠·客·愁》

回想前几日，《武侠世界》停刊，沈西城引陈曾寿《八声甘州》「从今后、凭谁管领，万古斜阳」以怀武侠，何其沉郁悲切。再前些时候，金庸也离去。而我最爱的作家古龙，以离开我们三十四年。这个世界似乎越来越没有「江湖、武侠」的影子了。那时候，写过一首诗送给一个不相熟的江湖朋友，说——

一剑西来愁万里，十年红尘浴血身。

英雄散尽恩怨绝，江湖何处非故人。

又说，「只要还有一日身在江湖，就一定还能碰见昔日的故人。红尘之中再如何浴血厮杀潦倒失意，也是曾经有过英雄气魄的人。」如今又已是四五年过去，从那时到现在，想来依旧不会也不应放弃这份情怀吧！

江湖茫茫，河山渺渺，希望你我始终能有故人故情相叙。

图片：胡金铨电影

诗文：李倦容

音乐：Anthony Phillips

如果你也喜欢武侠，请一定仔细听这首曲子

2019年1月14日